此時, 臨窗, 旭親王和黃愛蓮兩個坐著。
而錦棠這個上門來拜見的東家, 拿著一幅米芾的《拜中嶽命帖》真跡, 一壇八十年的老酒, 沒有接到一盞茶或者酒, 也沒有人給她賜坐,旭親王的輕視, 可見一斑。
但錦棠兩輩子,都不是一個屈在牆角落裡啼哭的小媳婦兒, 也絕不是一個因為幾句為難, 或者中傷,就會輕易言退的人。
她行至桌前,將一壇老酒放在桌上, 揭開蠟封過的壇子,笑著問道:“但不知黃姑娘每日清晨,幾時起床?”
黃愛蓮對於美容自有一套心得,不懶洋洋睡到正午, 是不會起的。
不過,她是個未嫁姑娘,名聲總還有點重要,是以,她伸出一雙水蔥似的手兒來, 說道:“女子麼,起床還要給長輩請安, 自然不會超過辰初。”
錦棠一笑,先讚:“黃姑娘真真兒的大度知禮,懂得孝敬。”接著又問:“但不知你每夜,何時上床?”
黃愛蓮不明白錦棠問這個是為甚,懶洋洋說道:“約莫亥時末。”
其實她開著一家酒樓,夜裡每每要在酒樓之中應酬,與貴客們飲酒聊天,賞玩歌妓們,過了子時都上不了床的,不過,她總不能當著旭親王的麵,說自己日日濫酒吧。
錦棠嫣然一笑,瞧著齊如意在外麵,大廳裡站著,遂回頭,高聲喚道:“如意,你來。”
比如這種生活瑣事,總是外人的口舌說出來,比自己更可信。
尤其齊如意還是個憨悶悶的,瞧著就有點子傻的傻丫頭。
錦棠問道:“如意,你說,我身為一個酒肆裡的東家,每日早晨,幾時起床?”
齊如意也是傻,正因為傻,一點兒也不怯場,大聲道:“徜或是在蒸糧糟的日子,咱們二奶奶皆是卯正起床,至於釀酒的日子,或者起的晚一點,卯中也就該起了,因為二奶奶說,糧糟與人一般,也喜晨起,必得晨起就蒸,才能醒出更好的酒來。”
錦棠笑了一笑,又道:“那你再說,身為一個酒肆的東家,每每夜來,我何時上床?”
齊如意叫旭親王肅臉瞧著,總算有了點子害羞,咬著唇道:“夜來要盤一日的收入,要列明日的出項,二奶奶還要讀各地來的信,給幾個地方的掌櫃們寫信,不到子正一般是無法上床的。”
也就是說,身為一個酒肆的東家,羅錦棠這幾年來,每每夜來,最多隻能睡三個半時辰,剩下的時間,全在忙碌各間酒肆,酒坊裡的事情。
旭親王瞧著錦棠,似是不信的樣子,見她捧了一盞酒過來,倒是接了過來。
不過,一低眼,他便瞧著,羅錦棠的手,似乎與黃愛蓮的有些不同。
她是雙掌交疊,掌心朝上的捧著一隻盅子,要給他。
離近了,便能瞧見她兩隻手的掌心裡,十指之下,俱是一層淡黃色的粗繭,按理來說,若非常年操持,是不可能磨出這樣一手繭子來的。
待她遞完了酒,收回手去,再觀手的外表,秀致白膩,仿似青蔥,便是女子本該有的纖細長指。
聽黃愛蓮說了許多羅錦棠白白占著一間酒肆,卻完全不知道經營的話,旭親王本是抱著極大的偏見的,但因為羅錦棠這雙手,卻頓時改觀。
她或者相貌嬌美,但雙掌中的薄繭,卻是紮紮實實,因為釀酒而磨出來的。
她今日所拿的,並不是單單一壇八十年的老酒,而是在老酒的酒基之上,又添了一些河西堡今年才釀出來的新酒。
弱水河的河水是從祁連山上流下來的千年融冰之水,冷冽,甘澈,釀成酒之後,彆有一股冷冽醇和的風味,而老酒到八十年,則因為香氣漸失,雖說綿柔,卻也失了風味,拿新酒一提,風味瞬間就出來了。
所以,黃愛蓮用原本的錦堂香灌裝之後,奪走了旭親王這個酒客。
但畢竟酒這東西一批的味道與一批不同,旭親王嘗過錦棠自己調的這一盞,瞬間,就覺得比黃愛蓮平日供給自己吃的,更加好吃不知多少倍。
這一瞬間,他心中的天平,其實就已經傾斜向羅錦棠了。
既羅錦棠是個能吃苦,肯做生意的人,錦堂香的牌子又憑什麼讓給黃愛蓮?
是以,他道:“看來羅娘子確實是個能做生意之人,錦堂香往後想要在京城之中開坊經營,從順天府到五城兵馬司,誰敢上門找茬,羅娘子隻管將我朱旭的名號報出去即可,京城之中,當不會有人敢為難你。
這樣的好酒,本王支持羅娘子將它發揚光大。”
錦棠一聽這話,就知道旭親王這一路,自己是走通了。
她盈盈一個萬福,道:“小女代祖母多謝王爺的照拂。”
偏偏這時候,黃愛蓮還沒明白過來了,自己這兒賣的也是一模一樣味道的錦堂香,怎麼羅錦棠的就比她的更好了?
於是,她端起盅子來也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