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棠跟在陳淮安身後,漸漸兒的,倆人幾番要被人群衝散,於是陳淮安又折回來,握住了錦棠的手。
他也記得上輩子倆人來這貢院時的情形。
當時,錦棠肚子裡還懷著一胎,因怕流產,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個月,若不是為了念堂是她唯一的弟弟,他本來是不想讓她起床的。
他還記得,背著她到了貢院門外,也是這樣又冷,又黑的寒夜,錦棠趴在他背上,不停的歎著,說空氣也新鮮,夜風也涼爽,真真兒的舒服。
遠遠的看了念堂一眼,倆人就該回去了。
錦棠一路一直在哭,陳淮安當時已經入了內閣,正忙的跟隻陀螺一樣,但為了不把孩子顛下來,還是走的特彆慢。
她受了寒,似乎一個勁兒的想打噴嚏,卻又不敢,於是捏著鼻子。
陳淮安於是勸道:“既想打噴嚏就打,為何要捏鼻子呢?”
錦棠笑著說:“前一個就是我打了一個噴嚏才沒的,自打懷上這個,我就沒敢打過噴嚏。”
陳淮安不能想象一個人連噴嚏都得忍著,她得有多大的毅力。
當時還笑了笑,於心裡默默的說了句:我這小祖宗,也未免太嬌氣了些。
可是,當時她懷的那個孩子,還真就因為到這貢院來了一趟,回家就流產了。
如今再想,那時候的錦棠,在床上一趟就是三五個月,連身子都不敢輕易翻動,受過的苦,是一般女子一生都不會經受的。
而陳淮安自己於心裡極為不負責任的,默念過的那句嬌氣,到如今想起來,都恨不能給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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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到第一道關卡了。
這一道關卡,隻粗略的檢查,核對每一個考生的身高,相貌等,看是否會有人幫人替考,或者冒名頂替者。
等到這一道門檻核對完身份,下一道門檻才會核對看是否在身上裝了夾帶,解衣搜身,搜頭發,然後,全部通過了,才能進到貢院裡,等所有考生全部入院,整個貢院鎖死三天,衛兵駐守,便是皇帝的聖諭,也不能叫其開啟。
這時候,錦棠也就不能再送了。
陳淮安道:“乖乖兒等著我,三天我就出來。”
若非上輩子的那十年,他永遠不知道,自己這麵貌嬌豔,稚嫩的小妻子,具有多強的韌性。可是太多太多歉疚的話,陳淮安隻能存在心裡,不能說出來。
“照顧好嘉雨,他小,又沒吃過苦,彆在裡頭熬壞了,再抹脖子什麼的。”錦棠笑著說道。
陳淮安重重兒點頭,應了聲好。
錦棠目送著陳淮安和葛青章,陳嘉雨三個都進去了,這才折回身來,就準備要往自己在太仆寺的酒坊裡去。
酒坊不比彆的店鋪,隻需裝個門麵即可。
為了能夠保證酒的風味,在酒坊的後麵,錦棠要挖空地下,建造出一個比酒坊本身還要大著幾倍的地下酒窖出來,而酒窖中,為了能夠保持均衡的溫度,還得開壁出個儲冰的冰槽來,以備到夏天時,酒還能保證同樣的口感。
不過,想要挖酒窖,這事兒就得經過旭親王的同意才行,所以,錦棠今天還得見一回旭親王。
動工挖窖是個辛苦活兒,更重要的是,窖挖出來了,一旦旭親王反悔,不肯再將店鋪租給她的時候,錦棠投入的人工,就白白兒的投入了。幾萬兩銀子,也就白白的打成了水漂。
所以,像酒坊這種產業,總是建在自家的地皮上,人才格外的踏實。
但是,想要在京城買到一塊地皮,或者說一間店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連唐代的大詩人白居易都曾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身為大明的都城,順天府的房子金貴,尋常人隻出租就行了,若非家破人亡,或者突然之間敗落,是沒有人會主動賣房子的。
便賣,也得十萬八萬之數,便錦棠十年之中日進鬥金還不吃不喝,能攢下七八萬兩銀子來,但到那時,說不定房價又漲了呢。
站在獨立一幢,高高的二層酒坊門前,錦棠輕輕歎了一聲,心說:先定個小目標,窮此生二十年,我要從旭親王的手裡把這間二層小樓給它買下來。
這時候天色才明,就連太陽都還沒有升起來,隔壁不遠處旭親王府的大門猶還關的死死兒的,就連看家護院都還未出來。
這時候遞貼子上門拜會顯然還早,畢竟像旭親王那種閒散王爺,不到太陽照屁股,怕是不會起床的。
都已經到人家門上了,錦棠朝著旭親王府那守備森嚴的大門瞧了一眼,道:“罷了,咱們先進店裡吃杯茶,等到辰末了,高高再去給咱們送拜帖去。”
她正說著,便見旭王府的大門忽而開店,接著便是一陣雖不高亢,卻又份外醇和的笑聲,一人說道:“一年之中,王爺這個點兒起床的,能有幾日?”
錦棠聽這聲音份外的熟悉,不由便止步,回頭。
恰此時,從旭王府的正門裡走出一個人來,身著緋麵繡著大獨科花的團領衫,頭戴紗麵烏襆,腰束玉戴的男人。
恰在她回頭的時候,這人也笑吟吟的轉過身來。
此時天才將明,而錦棠距著旭王府的門,至少有一丈遠。對麵的男人約莫四十出頭,眉濃,眼毅,卻又相貌白皙,略帶幾分斯文。
錦棠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便想起來,自己為何覺得這人麵熟了。
他是陳淮安的生父,陳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