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子們不滿首輔次輔,淮南與浙東亮黨把持科舉,讀書人唯一進階的這條路。
於是就串聯起來,上禦街,到午門前請願,要皇帝給普通的讀書人以公正。
錦棠隱約記得,陳淮安當時是在順天府衙,就是因為此役,鎮壓舉子們有力而被陳澈青睞,從此就成了陳澈最青睞的座下走狗。
而陳澈則因為鎮壓舉子有功,從此一躍而上,成了首輔。
所以,明麵上是舉子們因為不滿朋黨結私,門生內定而起的鬨事,但最終,卻是朝中兩黨之間的鬥爭。
憶及自己走的時候不曾見過陳淮安,錦棠連忙問如意:“如意,二爺可跟你交待過不曾,他帶著嘉雨和我表哥出門,是去哪兒啦?”
齊如意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呢。”
錦棠心中有些暗暗的擔憂,雖說陳淮安這輩子沒有拉著她回陳家,但他對於陳澈,以及她上輩子的朋黨是個什麼態度,她並不知道。
會不會,這輩子仗著先機,他依舊會與陳澈聯手,對付首輔黃啟良?
挑起暴/亂來,其實死的最終依舊是舉子們。
上輩子的那一夜陳淮安回到家,抵著她的額頭哭了許久。
一個個年青,鮮活,飽讀詩書,一心想著要為國儘忠,報效朝廷的舉子們,就因為不肯同流和汙,及早站朋黨,最後死在他們信仰的,想要報效的,朝廷的手下。
而陳淮安自己恰也是雙手沾滿血的那個人。
他當時心裡應當也是痛苦的,但他最終選擇了信任自己的父親,為陳澈爭取權柄,並最終把陳澈推上了首輔之位。
兩黨之爭,幾百條鮮活的生命,裡麵也許就有此刻在隔壁客棧裡哭嚎的這個男子。
但殺他們的,是他們所想要報效的朝廷,是皇帝,是宰相,普通百姓又能奈何呢?
錦棠搖了搖頭,繼續去貼她的壇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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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本是放榜的日子,這種日子,本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錦棠出門的時候,便見隔壁那間客棧門上人煙稀少,門庭冷落的樣子。
她今兒依舊是直裰,扮著男妝,連耳朵上的兩枚金粒子,腕上的玉鐲子都摘了,就為去神武衛衙門送酒去。
騾駒昨兒忙著裝酒,一夜未睡,見錦棠望客棧裡張望著,揚起大拇指道:“這客棧還叫高升客棧,晦氣晦氣,裡麵住的舉子居然一個都未高升,集體名落孫山。
據說,今夜他們打算鬨事兒呢。”
錦棠欲要問一句,陳淮安和葛青章是不是也去鬨事了,但轉念一想,他們一個是黃啟良看好的寒門貴子,一個是陳澈的親兒子,皆是受益者,此時隻怕悄悄兒的全躲起來,裝死,等著事情過去了吧。
是以,轉身跟上車,她便往神武衛送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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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錦棠離開後不久,葛青章一襲青衫洗的乾乾淨淨,昨夜特地漿洗過的袍子上一絲皺褶也無的,出現在了這條街上。
他走到一戶青磚砌框,古木為門,與對麵朱門錦戶,獅石鎮首的旭親王府完全不同的人家門前時停了下來。
旋即有個門房一溜煙兒跑了出來,笑道:“居然是青章少爺您來了,咱們閣老才去太廟拈完香回來,正等著您呢。”
葛青章點了點頭,跟著門房就進了內院。
黃閣老就在正房的廊廡下坐著吃茶,與下屬交待事情。
“殺人是神武衛的事兒,與咱們無關。”黃閣老笑眯眯的,像尊菩薩一般坐在躺椅上搖扇子:“又不是什麼流民亂黨,文弱書生而已,殺他們,不比砍白菜更容易?”
屬下官員道:“終究是人,還是讀書人,林指揮使怕殺了之後,禦街上血流成河的,叫百姓看見了不好。”
黃閣老似乎也極為為難,默了片刻,說道:“那你就吩咐下去,讓順天府所有衙役捕塊一律出動,幫神武衛處理屍體,把五城兵馬司的袁晉也叫來,叫他儲水洗街。”
他抬眼見葛青章進來,笑著說道:“青章,快坐。”
葛青章於是坐到了他對麵。
黃閣老笑眯眯的,又胖,襴衣敞衫,搖著蒲扇,就跟尊彌勒佛似的。當然,他也有彌勒佛的智慧,比如說獨具青眼,就看上了葛青章這麼個好苗子。
“杏榜第一,老夫這杯茶得提前恭喜你,金殿穩拿第一。”黃啟良說著,主動端了茶上來。
葛青章欠腰接過首輔遞來的茶,說了聲不敢,恭恭敬敬飲了一口,放到了桌子上。雙手搭膝正襟而坐,說了聲不敢。
黃啟良勾唇一笑,道:“你方才也聽見了,今夜未上榜的舉子們不服,要於禦街鬨事兒,你有認識的同年,就叫他們避開些,朝廷於這些亂黨們,向來都是決不留情的。”
“真的,鬨事的舉子們就要全部都殺掉嗎?”葛青章問道。
黃啟良笑的愈發慈詳:“青章啊,他們是你進階的阻力,也是些讀書讀朽了腦子的祿蠢,不足掛齒。一將功成萬骨枯,你終將要踩著他們的屍骨,榮登金殿,摘得狀元。”
葛青章聽罷,遲疑著點了點頭,再略應對了幾句,轉身出了首輔的家。
待他出來,於首輔家的門上站了片刻,便往羅錦棠的錦堂香酒坊而去。
酒坊的隔壁,是座客棧,名叫登高。
登高客棧中住著大批的舉子,也一致商議定,要於今夜集體到禦街抗議。座主門生,沆瀣一氣,他們要抗議科舉中的這種不公平。
而葛青章和陳淮安,都是這種不公平的實際受益者。
葛青章覺得分外慚愧,從科考開始,他就一路拜先生,拜座主,實際上文章是其次,他是叫這些對他另有青眼的人們提攜起來的。
但提攜可不是白白提攜,等他做了官,最終得要給他們以實際的報酬,而他自己,當然也就愧對了當初離開葛家莊時曾許下的,想要報效朝廷,回饋蒼生的願望。
所以,他甚至連腿都邁不開。
酒坊的門前站著一個男人,眉剛目毅,寸長的胡須,一件青灰麵的交衽布衣,單負著一隻手,就站在酒坊的門前。
這當然是陳淮安,他道“這是我唯一能跟你說的,上輩子,你雖說不曾同流合汙,但也不曾挺身而出,為舉子們而抗議過。
做為會試的榜首,葛青章,你隻要也能走出去,有你,有我,就能改變如今的困境。”
葛青章上輩子並不曾站出去為舉子們抗議過,也是因此,不曾受到舉子們的牽連,才有金殿第七的傲人成績。
至於陳淮安,他的親爹就是次輔。
他自己也是朋黨壟斷科舉的受益者,可他居然要挺身而出,為這種不公正而抗爭,甚至不管自己是否會因此就丟了那個來之不易的進士名額。
葛青章長舒了口氣,一手挽上陳淮安的手,道:“那咱們就上吧,成則高官厚祿,敗則身敗名裂,我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