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羅錦棠, 雖說兩座大酒坊, 一年之中要產將近萬壇的酒, 可她手裡並沒有太多的金銀。
她的錢一直是在流轉的。
是酒, 是糧糟, 也是一粒粒的高梁。
生來到這樣大, 錦棠也沒有見過一萬兩的真金白銀。
所有的人都看著,也都想知道, 錦堂香這小東家會不會見錢眼開。
又會不會接這一萬兩銀子。
畢竟,隻是讓十幾個鄉裡來的姑娘們, 陪著劉律那紈絝大公子哥兒吃杯酒而已。
一杯酒就換萬兩銀子, 誰不樂意。
“羅娘子,讓你這十幾位踩曲的姑娘們上船,陪著劉公子吃上一盅酒, 隻是吃一盅而已,這滿西海畔的人盯著,我保證,隻是一盞酒而已, 隻完立即讓她們下船,可否?”
黃愛蓮瞧著氣息極為虛弱,天太熱, 她又戴著冪籬, 說話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中氣不足。
船就泊在岸邊。
錦棠於眾目睽睽之下,從劉律手中接過銀票來, 持在手上,卻是往前走了兩步,徑自就走到了黃愛蓮的麵前。
畫舫高而湖岸底,所以羅錦棠非得揚起脖子來,才能看到居高臨下的黃愛蓮。
她聞到一股香氣,極為濃鬱,乍聞之下叫人作嘔,但是,又惑著叫人不得不多去聞兩口的香氣。
這個香味,錦棠極為熟悉。
這是阿芙蓉膏的味道,上輩子她失了孩子最痛苦的時候,林欽就給她燒著吃過這阿芙蓉膏的煙氣。
那東西比酒還能迷惑人,但是,不比酒能滋養人,想戒也隨時可以戒,那東西會讓人沉溺,上癮,想戒也極為的難。
在上輩子,錦棠將死的時候,黃愛蓮的阿芙蓉膏一小塊就價值千金,滿京城上下的達官貴人們都在吃,為了吃那東西,甚至滋生出一種彆樣的產業,就是煙杆。
錦棠開書齋的時候,左邊是酒坊,右邊就是一家阿芙蓉膏鋪子,裡麵進進出出的人,全像給抽走了魂魄與陽氣一般,陰氣沉沉,走路輕飄飄,仿似鬼魅。
白花花的銀子進了阿芙蓉膏鋪,銷成一縷縷的青煙,聞夠了,吸夠了,人們再心滿意足的出來。
吸食的人多而能戒的人少,多少人因為那阿芙蓉膏而傾家蕩產。
錦棠似乎是唯一一個,吸食之後還能戒之的。
之所以當初能戒,是因為仇恨和不甘,對於一切能沉癮的東西,都會決然的切開,斷開。
而這阿芙蓉膏是黃愛蓮自己搞出來的,顯然,這輩子她還沒有把阿芙蓉膏販賣的滿京城都是,反而自己先吃上了。
吃了阿芙蓉膏的人,會漸漸兒變的格外虛弱,還有依賴之癮。
一個人若是依賴上了那東西,就好比叫惡鬼吸食乾了陽氣一般,於陽氣旺盛的太陽底下站著,都能給曬暈過去。
所以,再曬一會兒,錦棠估計這虛弱的黃愛蓮就該要暈過去了。
她當著眾人的麵,故意的,慢慢兒的把那張塑過油的,燙過金的大夾宣緩緩撕開,撕作兩瓣,接著,再從中撕一道,快速的撕成碎片,全部都揚到了黃愛蓮的身上:“黃姑娘,您這是哄傻子了吧,這銀票它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你貴為前首輔之女,當今太後的侄女,就拿一張假銀票來哄我這個平頭老百姓?”
大熱的天兒,戴著冪籬本就熱,再兼吸食上阿芙蓉膏後,確實身體會變的極為虛弱。黃愛蓮叫錦棠一激,一把就扯下了冪籬,指著錦棠道:“你胡說,那銀票是真的。你居然給撕了,你賠我的銀票。”
錦棠也看出來了,黃愛蓮此時恨不能賠上命的,連臉都不顧的,就是想用大筆的銀子砸,讓她吐口,把那些踩曲的姑娘們送到船上去。
隻要送到船上,那怕僅僅是一盅酒,可是,錦堂香踩曲的姑娘們可以陪人吃酒的流言扉語就傳開了。
人山人海之中,或者從此正了名頭,響響亮亮,或者跟黃愛蓮一般身敗名裂,成為暗娼,止在錦棠今日的一舉。
但她此時不拒絕,也不答應,隻是一口咬定,黃愛蓮的銀票是假的,而且,還把銀票給撕了。
亂拳打死老師傅,黃愛蓮居然不知該如何接招。
不過,隨即,她又道:“便銀票是假的又如何?我這船中有黃金千兩,隻要你肯叫姑娘們上床,陪劉公子吃一盅,千兩黃金,就是你的。”
錦棠兩手負在身後,仰著頭,望著朱色桅杆,五彩油漆塗成的畫舫之上,扶著欄杆,兩隻青眼圈兒熊貓似的黃愛蓮,笑著轉過身來,對著身後看熱鬨的人們說道:“瞧見了否,咱們黃相爺清貧一世,太後娘娘更是鎖閉深宮,從不出世,可是咱們黃姑娘不一樣啊,為了讓一個紈絝公子欺負我錦堂香的姑娘們,肯擲千金,我羅錦棠今兒要問一句,你們大家想不想看黃姑娘掏出千兩的黃金來,給咱們大家開開眼?”
自發的,站在百姓群裡的羅錦棠,與高高在上,站在畫舫之上的黃愛蓮全然不同,此時也是一幅看熱鬨的架勢。
於是,人群裡發出一陣陣的轟叫來:“千兩黃金,咱們要看千兩黃金。”
黃愛蓮這時候才明白自己是中計了,扶著船欄,有氣無力的大叫:“劉律,劉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