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半晌,才道:“騾駒,你怎的成這個樣子了?”
騾駒那一身結實的肉都給餓沒了,於窗下咧著唇,揚麵笑望著錦棠。
他本是跟著陳淮安去了河北的,整整半年,除了一口牙還是白的,整個人從頭到腳,黑的就跟鐵炭似的。
錦棠叫他看的莫名其妙,笑著說:“騾駒,你莫不是瘋了,我問你話兒了,你家二爺可還好,我表哥和嘉雨是不是也好,他們是不是也跟你一樣,成個乞丐樣子了?”
騾駒看了半晌,終於嗨嗨一笑,收回了目光:“二爺說了,他現在窮的叮當響,想給您買隻最便宜的銅釵也掏不出錢來,不過,他說東家如今家財萬貫,也不計較這個。
他隻是想您想的慌,要我來了啥也不乾,先替他盯著您看上一刻鐘再說。就隻當是替他看了。”
說著,他又揉了揉眼睛。
錦棠於是笑道:“瞧吧,不眨眼睛,眼裡進沙子了吧。”
騾駒再歎一氣,道:“這也是替二爺揉的。他說,他不可能盯著你看這麼久,必得要揉幾番眼睛才能繼續看下去。”
事實上陳淮安吩咐這話的時候,揚著脖子,就怕眼淚要流出來。
他的妻子,他都半年不曾見過了,隻想一想錦棠坐在高高的窗子上,瓜子似的小臉兒,膚嬌麵嫩,笑著說話的樣子,陳淮安就能熱淚盈眶。
錦棠遂把騾駒喚了上來,細細兒問了些河北的狀況,再問他嘉雨和青章兩個的身體如何,等等兒的話。
騾駒走的時候,嘉雨其實就已經不行了,陳淮安也染上病了,但是騾駒報喜不報憂,當然一力隻說他們皆過的很好。
還大力誇讚了一番錦棠送的紅參。
說嘉雨原本不吃藥的,聽說紅參是錦棠送的,如今每日都要熬著吃上一盅參湯呢。
錦棠送走了騾駒,再坐到桌前,再撿起那份和離書來,不禁又覺得自己如此就與陳淮安和離,也太草率了些。
她於窗邊坐了半晌,忽而再喚一聲:“騾駒,去看看咱們家後麵那堆柴禾,若你無事,就把那柴禾抱扔了去。”
騾駒多勤快的人,幾百裡路馬不停蹄的跑回來,給正在廚房門上搓冰粉的齊如意露了個憨兮兮的傻笑,揩把汗,又去搬柴禾了。
俗話說的好,趕的早不如趕的巧。
恰就在騾駒去挪柴的時候,竟就發現有個黑衣人悄沒聲息兒的,對著後麵的柴堆正準備放火。
可以想象,徜若不是騾駒提前到來,徜若不是把那放火的人抓住的早,如此乾燥的暑天,也許瞬時之間,這院子就能成個火場,不說燒死,一家子人都得叫煙給嗆死。
上輩子,錦棠住在這院兒裡的時候,也曾發生過後麵柴禾突然燒起來的事情。
也恰恰,當時陳淮安在外。
但偏偏她夜裡吃多了茶,無心睡眠,正在涼台上搖扇子,聞到煙味兒,喊著隔壁的葛青章就把火給滅了。
錦棠捏著拳頭,心說果然,一番不能得手,就肯定還有後招,一番有一番的,得虧騾駒回來了,否則,家裡沒一個靠譜的,她該怎麼防備?
如意端了冰湃過的冰粉進來,一大海碗,上麵淋著切碎的西瓜,哈蜜瓜,勺子一劃開,冰涼涼的清香之氣。
她還拿著幅卷軸,並一封請諫,笑著說道:“方才有個極瘦,但生的極俊的男人到咱家門外,送了這兩樣東西,要您明兒到英國府赴趟宴呢,二奶奶,您去是不去?”
錦棠揭過請諫,見是英國府,笑道:“還真是英國府請我。”
接著,她展開那幅卷軸來。
畫中一個穿著對襟,灰色褙子的女子,坐在一處月門側,腳下一隻狸貓臥著,她手中一幅繡繃,笑的頗有幾分佻皮。
錦棠見她這笑時兩隻小小的酒渦兒像自己,總覺得這人麵相生的十分熟悉,而她臉上那種笑,像是犯了錯,又像是害羞,總之極為傳神的,叫人覺得,她此時非常的窘迫。
待目光掃到她手中那幅繡繃上,錦棠頓時明白了。
她在繡繃上,繡了一對比烏鴉還醜的鴛鴦。畫作無處不精,唯獨那對鴛鴦,醜到沒眼看。而這婦人之所以笑,大約也是因為發現自己繡的鴛鴦太醜,帶著幾分自嘲,卻又讓人由心覺得可愛。
緩緩看到落款處,錦棠頓時心中泛起惡心來,哎呀一聲,把畫給卷了起來。
那落款,提著陳澈的大名。顯而易見的,這是他親手執筆,繪的餘鳳林。
如意吸溜著冰粉,看的正認真呢,見錦棠卷起來,笑道:“二奶奶在何處找的畫師,竟將你畫的這樣傳神,該日叫這畫師給我和騾駒也一人畫一幅,如何?”
錦棠不答這話,端過冰粉來自己劃開,道:“如意,去,把我那件青碧色綾紗斜襟旋襖,並那件牙白的柔絹曳地長裙燙了去,咱們明兒要去赴趟宴席。”
丈夫遠在河北,為國為民而鞠躬儘瘁,此時,她若不勇往直前,反而拿出份和離書來摘清自己,那也太不講義氣了。
陳淮譽送來了餘鳳林的繪像,應當是想要讓她知道,她自己生的究竟有多麼的肖似於於鳳林。
而同時,他給了她一張請諫,恰如白日裡敏敏王妃所說的,是在英親王府。
應當來說,陸寶娟是想招赴她一同宴,陳淮譽也希望她去宴。
她去赴宴,他則會在暗中觀瞻,看陳府之中,從老太太到陳淮陽,再到陸寶娟,以及陳澈,究竟誰才是要害她死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