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加害者(1 / 2)

錦堂香事 浣若君 10405 字 7個月前

一彎明月掛於樹梢, 池塘裡悶了一日, 終於等到夜涼之後, 想要出來鳴唱幾聲的青蛙, 呱了兩聲之後,聽到岸上哐啷一聲巨響,連忙又退了回去。

陸寶娟手裡的茶碗, 隨著陳淮譽一指指過去, 哐啷一聲就掉到了地上。在水榭的地上滾了片刻, 咕咚一聲, 入水了。

她深吸了口氣, 站了起來, 說道:“我明白了。我的淮安還在河北賑災, 風裡來雨裡去的,今兒淮譽帶回錦棠來, 這是存心要給我難堪了。

我可告訴你,老二,我與你母親的死沒有一丁點兒的乾係, 老爺徜或要休妻就休吧, 反正您娶我的目的也達到了不是?”

餘生, 指望陳澈的愛和尊重是不可能的了。

果真陳淮譽揭出餘鳳林的死因來, 人人都是加害者, 不止她陸寶娟一個。

她已然活在地獄之中, 倒是很希望陳澈也墮進這求出無期的地獄,和她一起痛苦, 絕望,求出無期。

荷塘之中終於漸漸兒有了此起彼伏的蛙鳴之聲。

林欽和陸寶琳兩個瞧著不大對勁兒,已經告辭了。

此時在場的,就隻有陳府自家的幾個人,和羅錦棠。

她是為了自己而來,她得親眼看著自己的婆婆陸寶娟被送進牢裡去,或者給人關起來才行。

否則的話,羅錦棠覺得自己在京城不會有安生日子過。

羅錦棠也不知道陸寶娟這個婆婆與餘鳳林的死有沒有關係,但她看起來很沉著,也很冷靜,似乎全然不懼怕陳淮譽會拿出什麼證據來一般。

陳淮譽說道:“當初在京城,所有寄給我娘的藥材,全是由陸氏一人打理的。而我娘是中慢性毒而亡,她死,陸氏才有可能登堂入室,要說陸氏沒有在藥材之中下毒,誰會信?”

陸寶娟一聽,頓時一笑:“老二,給你娘的藥材雖是我采買的,可你問問袁俏,藥是不是皆是她焙的,由她炮製過,焙研好了,才發往嶺南的?”

陳淮譽頓時愣住。

因為一直以來,他覺得事情當跟袁俏無關。

難道說,真的是袁俏炮製藥材的時候,在裡麵加了微量的毒,才害死餘鳳林的?

陸寶娟一句反駁之後站了起來,對陳老太太說道:“罷了,母親,讓老二好好查吧,您娶兒媳婦是為的什麼,兒媳婦成親之後又得到了什麼,您最清楚不過,兒媳告退了。”

便陳老太太,居然也開始為陸寶娟開托了起來,她道:“鳳林走了,我知道二郎難過,但你娘去了就是去了,總把個亡人翻出來,她在泉下都不得安寧,都散了吧。”

陳淮譽整個人幾乎都在顫抖:“祖母,我娘活著的時候,您每每病倒在床,吃藥皆是她先嘗,嘗過才肯喂給您,她是天底下難得的至孝之媳,她死了,您竟可以如此的無動於衷?”

陳老太太慈詳的臉上漸漸蒙上一層慍怒:“老二,有什麼咱們一會兒私下再說。”

陳淮譽於是轉身望著父親。

他的母親死了,含冤而死,死的不明不白,而這一府中所有的人都想的掩蓋她真正的死因。

可以想象,若是羅錦棠在雲繪樓外不明不白的死了,等陳淮安歸來,所有人也會極力隱瞞真相吧。

一個女子,在嫁人的那一天,就成了這陳家的一份子,可是,她們便生兒養女,便在家中儘到全天下最苛責的理學家也挑不出來的孝道。

若是死了,依舊沒有人肯為她們多說上一句。

陳家這群男人,到底算什麼樣的男人?

一個女子得有多愛陳家的男人,才可以忍受這種,非但尊嚴與屈辱,連性命都能被任意罔顧的人家之中?

陳澈坐在那裡,以肉眼可見的,他的胡須在不停的往外生長。

這一點,他倒是和陳淮安很像,似乎一生氣,那胡子就會管不住的往外冒。

他一掌拍在桌上,慍聲道:“說,母親,你就當著大家的麵說,究竟從京中寄藥時給鳳林下毒的人是誰。此時說出來,兒子保證不追究任何人,兒子也隻是想知道個真相而已。

隻想知道,我的妻子究竟是怎麼死的。”

陳老太太默了半晌,亦是拍著桌子道:“行了。藥材是我寄的,有些藥材裡麵是加了些礜石,但量並不重,娘隻是想,隻是想讓她虛弱一點,不要跟著你上京城才好,畢竟京裡不是還有寶娟嘛。”

礜石,是一種石粉,也是如今製作老鼠藥的主要原料。它本身也是一味藥材,有慢毒,但若服用的少,並不會致人死,但會長時間的,損害人的健康,直至人慢慢死去。

陳澈轉過身來,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母親。

陳老太太索性也不隱瞞了,反問起陳澈來:“便當初皇上肯讓你回來,你知道朝廷之中,文武百官的阻力有多大?

你知道旭親王為了能讓你回來而奔走了多少,你又可知道,若非是娘把寶娟娶進門,就是浙東一派,也不會同意你回朝。而淮安的身世就更不必說了,他一生為了受苦,娶寶娟進門,他才能是你正大光明的嫡子,否則的話,你要那孩子永遠背負著外室子的身份不成?”

這就對了。

餘鳳林不是一個人殺死的。

她先是從大兒子的信中,知道了與自己恩愛著的丈夫養著外室,還有一個隻比陳淮譽小著幾個月的外室子。

然後,她的婆婆,為了兒子的前途著想,寄給她的藥材之中,全部攙雜著礜石之毒,常年累月,就壞了她的身體。

而她本已了無生意,在明知丈夫與自己的愛情與婚姻已然千瘡百孔,想彌合都彌合不了的情況下,陪他走完他人生最艱難的曆程,然後便死在了嶺南。

陳澈忽而想起來了。

她死的那日,他分明不想出去的,但她執著的把他趕了出去,還讓他儘量晚點回來。

若非他叫她趕出去抓藥,又回去的太晚的話,臨死的一麵當是能見到的。

此時再回想,若是在他飛黃騰達,位居高位的時候餘鳳林知道他養著外室,養著外室子的話,當也會大哭大鬨,甚至和離的吧。

但是那時候他落魄,貧窮,起複無望。

是以,她便知道了,也為了照顧他的心情故,一丁一點兒也不表露出來,反而是一直陪伴著他,鼓勵著他。

真到她死的那日。

那一天,她讓他出去替她抓藥,然後還特地交待,一定要他晚點再回來。

是為著這個,他在外與友人吃了回子酒,談了回子天,確實回的晚了點。

等回到家,她頭倚在窗框上,就已經沒有鼻息了。

如今再想,那時候她其實是恨他的吧。

前二十年她毫無保留的把自己奉獻給了孩子,然後餘生最後的三年,給了處在人生最灰暗的歲月裡的他,想來想去,自從成親之後,隻有最後那一日是屬於餘鳳林自己的。

難怪她要化上最豔麗的妝容,然後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就那樣過完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後一日呢。

那是一生之中,唯獨屬於她自己的一天啊。

她的死換來的是什麼呢?

因為陸寶娟的進門,旭親王四處替他網羅群臣,造勢。而陸寶娟的摯友黃愛蓮,其父是首輔,黃啟良當時稍有鬆動,浙東派便也放下隔閡,不再阻攔他還朝。

於是,陳澈才能從嶺南順利的回來。

還有,陳淮陽當是知道此事的,但是他得到了郭蘭芝這樣的高門之妻,那親事還是敏敏王妃撮合的,所以,他便知道,也選擇閉口不言。

而餘鳳林死的另一重,更大的好處,就是陳淮安的嫡子身份,隻有餘鳳林死了,陸寶娟進門,陳淮安才能擁有嫡子的身份。

完美無缺的,人人都是加害者,可最大的主犯,卻是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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