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保定。
兩匹駿馬奔馳在原野上, 而青草蔚蔚的原野上, 四處皆是扛著鋤頭, 重返農田的老百姓們。
一臉胡茬的是陳淮安,另一個臉型清秀,白淨斯文的, 自然是葛青章。
整整一年的大旱, 大旱之後又是暴雨之災, 接著又是瘟疫, 瘟疫之後, 陳淮安率領著百官, 鼓動百姓們搶在秋季之前, 再種一茬菜蔬,蘿卜白菜, 趕在十月落霜之前,正好能收搶收一茬糧食。
而要讓百姓重返田園,最重要的一重就是稅賦, 他命葛青章快馬加鞭, 入京親自到皇帝麵前為河北的百姓請命, 請賜三年免賦。
能有三年的免徭賦, 百姓們得到了恩惠, 自然就會踏踏實實種地, 不會四處流竄了。
上輩子的農民起義,也是因此而起, 可以說,這算是實實在在的消了陳淮安一重心病。
葛青章如今最得聖恩,一番陳情之後,皇帝拍案,當即就命戶部免了河北三年的徭賦。
陳淮安策馬疾馳著看了一遍搶重菜蔬的百姓們,馬不停蹄趕回都司府衙,還得去照顧嘉雨。
嘉雨是越來越不行了,滿河北的瘟疫,上輩子死了那麼多人,都叫陳淮安給逆轉了命運,依舊活著,單單一個嘉雨,到如今還好不了,瘦成了一把骨頭。
葛青章還帶來了黃玉洛給的天宮牛黃丸,可是嘉雨拒不肯吃,他如今每餐隻喝一口水,頂多,吃兩口錦棠帶來的人參熬的湯,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肯吃,就立等著,讓陳淮安帶他回京城。
陳淮安也是覺得河北自己可以放下了,於是把河北交給葛青章,就準備快馬加鞭回京城去。
一路上,嘉雨精神倒還好,委實看他倦的不行了,陳淮安就熬兩根錦棠送來的紅參給他吃了吊氣兒。
保定離京,快馬加鞭了不過四個時辰。
嘉雨時時仰起脖子來,問陳淮安:“二哥,快到了嗎?”
為了能少一個人,一匹馬,陳淮安是親自駕車,側首看一眼車裡快要叫自己抖散的弟弟,不停的安慰著:“快了快了,咱們就快要到了。”
雖是一早出發,為了怕要把嘉雨抖斷氣在半路上,儘量走的慢,到京城的時候,已經快要天黑了。
入了城,瘦成一把骨頭的嘉雨於睡夢中醒來,遙遙看著是往木塔巷的路,終於又喚了一聲:“二哥,給我洗把臉吧。”
他是覺得自己這又萎又瘦,又還臟的樣子不好。
陳淮安焉能不知道弟弟的心思?
他把車停在木塔巷外,尋來尋去找不到彆人,遂跑到竇明娥家門上,把竇明娥喚了出來,讓竇明娥替嘉雨揩臉,梳頭,換了身兒乾淨衣裳,再熬了一根人參給他吃了,這才準備要帶他回家。
此時月已高升。也已經到了胡同口兒上,馬車是進不去了,陳淮安於是小心的把嘉雨挪了下來,負到了背上。
“遙想當初咱們大鬨禦街,我雖在後麵,可是,一想起眾人齊齊合唱,終把那座皇城的門給逼開,我心裡就覺得敞快。”嘉雨今兒似乎話特彆的多。
陳淮安覺得弟弟這樣子,怕是要去了,強撐著安慰道:“如今到家了,或者你嫂子瞧我把你帶成這麼個樣子,定然要責罵我,可是哥給你找禦醫,幫你找最好的郎中,等治好了病,哥去哪裡,你依舊跟著,好不好?”
陳嘉雨輕輕兒哎了一聲,又道:“在河北的時候,災民鬨事,那些地方官全跑了,咱們仨被災民團團圍住,當時我和青章都嚇壞了,你撕下樹皮來吃著,說從今往後,災民吃啥,你吃啥,然後咱們仨一起吃樹皮,想想也是得勁兒。”
這還是初到河北的時候,仨人叫餓慌了的災民圍困,突不出來,仨人一人吃了一肚子的樹皮兒,災民們才算服了他們,相信他們能救災,才把他們給放了。
嘉雨也是人之將死,一件件往事過眼,良久,歎了一聲:“二哥,你待我真好。徜若能活著,我真想與你一道走下去。”
非是親兄弟的陳淮安,被慣壞的陳淮安,待兄弟可謂忠肝義膽。分明知道陳嘉雨的心裡總還有個年少時的錦棠,便此刻參湯吊著一口氣回到木塔巷,也隻為見錦棠一麵。
可他沒有任何的不適與醋意。
他是天生胸懷仿如沃野般的男人,眼界不在私欲之上。
背著弟弟進了家門,家裡居然隻有一個齊高高,光著膀子在門口的池子畔衝涼。
“你家二奶奶呢?”陳淮安此時的相貌,雜髯橫生,蓬頭垢麵,好比臉上掛了隻刺蝟,便齊高高一眼都未認出他來,直到他出口問了一聲,齊高高才認出來,這是他想念了好久的二爺呀。
齊高高高聲道:“二爺,嘉雨這是怎的啦?二奶奶?她帶著騾駒和如意兩個,回咱們相府去啦,您不知道?”
廢話,陳淮安心說,我能知道嗎?
齊高高試了一把嘉雨的鼻息,勻勻的有,而且身上也穿的整齊,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就是像個小孩子似的,整個兒趴在陳淮安的肩上。
“怎的不給嘉雨找個郎中瞧瞧,二爺,您這哥哥是怎麼當的?”齊高高說道,把嘉雨接了過來,抱到懷中,愈發的心酸,一個二十歲的大小夥子了,抱在懷裡,還沒有一麻袋糧食的重量。
他連忙道:“二爺,這不成,我得替嘉雨找個郎中去。”
陳嘉雨終於又睜開眼睛,頗生氣的說了一句:“二哥,我要見我二嫂。”
陳淮安咬了咬牙,道:“高高看著嘉雨,替他找個郎中也行,先看著他,我找你們二奶奶去。”
這時候,於嘉雨來說,臨終一麵,見人比吃藥更重要。
況且,陳淮安於信中千叮嚀萬囑咐過,叫錦棠不要見陳家的人,也不要主動跟他們有牽扯的。幾個月的功夫,沒呈想她非但見了陳淮譽,還跑到陳家去了。
雖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陳淮安此時自然是,得趕緊找到錦棠為重。
他連臉都顧不得洗一把,替嘉雨掖好了被窩兒,握著他的手悶了片刻,道:“你等著,哥去接你嫂子去,好不好?”
嘉雨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叫陳淮安握著的手卻緊了一緊,顯然,他此時是真的非常非常想見一麵錦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