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磨磨蹭蹭不肯走, 隻是想聽嫂子唱首踩曲歌, 你跳舞的樣子可真好看。”聽聲音, 也不像病的很嚴重的樣子。
錦棠羞澀的笑了一笑, 側首看了陳淮安一眼,道:“你哥在呢,我個成了婚的婦人了, 跳不得舞, 唱不得歌了。”
陳淮安立刻站起身來, 轉身就出去了。
錦棠手捂上唇默了片刻, 輕聲兒的唱了起來:“幡幡瓠葉, 采之亨之, 君子有酒, 酌君
嘗之……”
瓠瓜的葉子隨風舞著,采來烹之, 君子家裡有佳釀,邀君細細品嘗啊,野兔烤的正鮮嫩, 君子家裡有美酒, 斟滿了請君吃一杯啊。
少女時的羅錦棠, 在渭水河畔唱著這樣的歌兒, 渭水蕭蕭, 四季如雲煙過眼, 她唱了一年又一年。
嘉雨聽了許久,笑著閉上眼睛, 嘶啞著聲音道:“我還得好好兒的再睡上一覺,等再一覺醒來,嫂子給我做一碗臊子麵吧,我向來不愛吃水芹的,可你做的水芹臊子麵卻很和我的口味,這半年多在河北,我一直想吃那一口。”
兩輩子加起來,十多年不曾開口唱過歌了,錦棠握著嘉雨冰涼的手在手中攥了攥,深深的點著頭:“好。”
這一覺,嘉雨睡的極為綿長,直到騾駒從旭親王府要來柴胡護肝丸,掰碎了喂給他,吃罷之後,他又睡下了。
錦棠洗了個澡回到二樓,便見陳淮安已然躺在床上。
她坐在窗前梳著頭發,心神定不下來,於是低低的歎了一氣:“是我的錯,我大約給他送的紅參有問題,但我確信他吃了柴胡護肝丸,會好的。
所以,我彆擔心了,好嗎?”
陳淮安仰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兩隻眼眶本就陷進去了很多,此時隱在燈照不到的地方,仿如星河般暗沉沉的。
待錦棠側首躺到床上,他明顯呼息一熾,卻也往裡挪了挪,讓她睡在外頭。
天熱,床上鋪著涼簟,冰冰涼涼的。
錦棠側首望著,這男人確實瘦的可怕,肌肉更加緊虯,腹部一棱一棱的突起著。他呼吸太簇,小腹那緊窄的肌肉不停的顫著。
錦棠於是側首躺到了他的胳膊上,抵上他的肩膀,就那麼靜靜的躺著。
半年未見,如此躺到一處,她所有的疲乏似乎也才一消而解,真正的相互依靠,大約就是這個樣子吧,錦棠心說。
她相貌生的肖似於餘鳳林,大約是上輩子陳澈將她拘在龍泉寺三日,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
要把這事兒告訴陳淮安嗎?
他才初初從河北回來,聽說這個,會不會跳起來就回陳府,與陳澈打上一架?
陳澈因為陸寶娟,此時應該恨陳淮安恨的要死吧?
父親倆人為此而爭吵起來,嚷到滿城皆知又該怎麼辦?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把此事講給陳淮安聽才好呢?
而陳淮安呢,他敏銳的意識到,既錦棠斷然而又肯定的,知道嘉雨該服柴胡護肝丸才能救命,那肯定就是她寄去的紅參出了問題。
而他也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陸寶娟初次造訪木塔巷,就曾說過,他是男子,性熱,不能吃紅參。
所以,嘉雨的病和紅參,和陸寶娟有關吧。
上輩子錦棠吃了多少紅參,又流了多少孩子。顯然,那一個個皆和陸寶娟有關吧。
他們夫妻相對而坐,氣急敗壞的指責著對方。錦棠說是他在床事上不小心了,他又覺得或者是她不好好兒躺著,非得要出門了,倆人相互指責完,靠在一處,每一回流產一個孩子,都仿如人生的截點,自責到恨不能一起去死。
誰能想得到,誰能想象到他的母親,會把毒下的滋補的藥裡頭。
若是上輩子的羅錦棠,會扒開所有血淋淋的真相,殘忍的扒給他看,然後要拉著他一起憤慨,要他為陸寶娟認錯,要他痛不欲生。
可此時的她卻極為溫情的,一言不發,就那麼躺在他懷裡,默溫溫的閉著眼睛。
她是什麼時候變的如此心平氣和的呢?
不怪責,不抱怨,不罵他,不在他本已經痛到抽搐的心口上再惡狠狠的劃上幾刀。
這樣的羅錦棠,已經不是上輩子那個羅錦棠了。
錦棠原以為陳淮安連著日夜奔波,是累極了,當然,老夫老妻,他大約上輩子過足了癮,如今便與她在一起,夫妻仿如同道,也不需要那種事情了,誰知眼看劃入夢鄉,陳淮安卻從後麵……
*
又是一年流火的七月,熱啊,到處都熱。
熱的人一天天翻著老黃曆,就是怎麼也翻不到入八月的那一天。
旭親王是個閒散親王,也是個極愛熱鬨的人。
他一個親王之尊,不敢去太遠的地方,去遠了,怕皇上心有憂思:朕著小爺爺,怕不是想到各地串聯串聯文臣,心有異動吧。
也不敢去承德啊,懷柔啊那些有名的避暑盛地避暑納涼,連壩上草原都不敢去。
為何,那些地方皆是京城駐兵所在之地,他去了,各路指揮使不免要接待,一接待,他又怕皇上起疑:朕的小爺爺,怕不是想串聯武官們,來場兵變吧?
多思使人痛苦,但多思使人命久。
旭親王想來想去,隻能去龍泉寺。離京不遠,遠在深山之中,清爽又涼快。
殊不知,他居然就在這兒遇見了首輔陳澈。
與陳澈,旭親王算得上故交了。但這個故交,是建立在旭親王妃的基礎之上的。
敏敏王妃的姐姐嫁給了他,於是倆人成了姻親,有了姻親這一層關係之後再深交,才成的莫逆。
陳澈似乎也是新至,並不在龍泉寺主院,而是在寺廟大雄寶殿之側的清修禪院之中,院子周圍皆是他的侍衛們,一台十六人抬的轎子就擱在禪院門外,顯然,並非常駐,而是隨時要走。
旭親王進了門,便見陳澈就在禪院中間的槐樹下坐著。
非但他在,次輔,兵部尚書趙鬆之亦在,二人正在樹下對弈,吃茶。
趙鬆之說道:“淮陽在禮部乾的好好兒的,怎麼好好兒的就病了呢?您這是打算讓淮安頂上禮部侍郎的位置?”
陳澈道:“淮安還年青,即北直禦史的差事罷了,就仍回大理寺去。禮部侍郎這位置,選個浙東黨的人來坐吧,本就是閒職,咱們總占著,浙東黨的人要在皇上那裡抱怨,不如讓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