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丈夫在外站著, 錦棠立刻扔了筆, 於如意交待了幾句什麼, 便從酒坊裡跑了出來。
陳淮安瘦到什麼程度呢。
便上輩子被發派到幽州之後, 每日隻吃粗糧餅子喝生水的時候,他也沒有瘦成這樣。
他兩道眉毛也不及原來那樣濃密了,略疏了一些, 倒是好看了很多, 眉骨格外的突起著, 一身恰合身的大理寺公服, 本黑麵, 圓領, 領上用暗銀線繡了一圈螭紋, 兩側肩頭繡的是獅子吞日。
肩挺而背薄,兩道濃眉明顯的糾結在一處, 他看起來似乎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
錦棠柔聲道:“好啦,我早晨走的時候嘉雨醒過一回,都能自己吃藥啦, 你又何必為此而操心?”
陳淮安自來不愛戴官襆, 一手圈著慢慢兒的走著, 握過錦棠的細手搖著:“方才去了趟陳府, 聽蘭芝說, 陳澈把陸寶娟和陳淮陽, 老太太三人關在一處,等於是給軟禁了。
苛待母親這種事情傳出去, 便不丟官,群臣也得罵死他。”
當然,上輩子至錦棠和陳淮安死的時候,餘鳳林究竟是怎麼死的,這件事也沒有在大麵子上揭出來過,但就在陳淮譽出家之後,陳老太太也就閉門禮佛,不問事世了。
所以,錦棠和淮安推測,當時應當是,陳淮譽在私下給陳澈說了餘鳳林之死的事情,最後老太太最先知曉,於是一力擔下了所有的罪過。
而陳淮陽寫信一事,隨著袁俏的死被掩蓋,所以他並沒有受到陳澈的怪罪,反而還因為餘鳳林的死,陳澈心中有愧,才會一力扶持於他。
至於陸寶娟,也安安穩穩,沒有受到陳澈的指責。
總之,所有的事情,全都脫離了上輩子的發展軌道,便他們擁有上輩子的記憶,也不知道這輩子,前路終將如何展開。
倆人並肩走了許久,陳淮安又道:“記得上輩子在京十年,你總說想讓我帶你出去走一走,我卻一而再的忙,也未帶你出去逛過一回。如今終於閒了,說吧,你想去何處,我帶你逛一逛去。”
錦棠咬了咬唇,側首想了想,道:“沒有什麼想好了要去的地方,如此熱的天兒,我哪都不想去。”
上輩子是困在籠子裡的鳥,所以總是想著要出去出去,這輩子錦棠走了太多的地方,對於出去玩,已經沒什麼太大的激情了。
但陳淮安執著的想要補償上輩子虧欠錦棠的,況且,他其實還有彆的目的,遂道:“中元節龍泉寺有《妙法蓮華經》的法華法會,龍泉寺在深山之中,又是古刹,格外的清涼,我帶你去住上幾日?”
說起龍泉寺,錦棠就要想起上輩子叫陳澈拘在裡頭,住過的三日。
不過,去過一回陳府之後,她愈發肯定了公公陳澈對於餘鳳林的愛,也懷疑陳澈上輩子把她拘在龍泉寺另有隱情,而非其人突然就生了不正經。
況且,她生的肖似於餘鳳林這件事兒,她確實得找一個安安靜靜的地方,緩緩兒的告訴陳淮安,於是,她道:“好,那咱們就倆人私下,悄悄兒的去。”
要叫家裡那幫子人知道,不說彆人,齊高高和騾駒首先是死皮賴臉,就要跟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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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淮安在河北作北直禦史的時候,府衙當然是配馬的。
不過,後來為了賑災,整個河北所有官府的馬全部賣掉,全換成了騾子和毛驢。
待他回到京城,大理寺是個清水衙門,而身為獄吏,連馬都沒得配,像他這種六品主事,要出趟公差,還得請得上司的批準,才能配一匹馬出來。
要陪自家娘子出去逛,大理寺當然不給配馬。
京城第一大酒商,羅東家有專屬於自己的棗紅馬,據說她每日騎著小紅馬去酒坊,沿路多少女子等著,都要給她懷裡拋花兒的。
而身為她的丈夫,陳淮安窮的叮當響,慢說馬,連雇匹騾子的錢都沒有,輾轉半夜,他敲開王金丹家的門,好說歹說把王金丹的馬給拉了回來,次日一早,才好有匹馬騎著,陪錦棠一起出門。
倆人出門的時候,天才四更。
此時,街麵上猶還冷冷清清,唯獨幾處早飯攤子才撐起來,稀稀拉拉燃著火。
之所以走這麼早,小倆口兒也是怕齊如意他們發現了,不管不顧要跟拖油瓶似的跟著。
倆人像作賊一般溜出了木塔巷,在巷子外才開門的一家早餐攤子上,一人就著油條吃了一碗豆花兒,這才往龍泉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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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陳府之中。
陳淮陽的院子裡,天才亮了一點曙光,熬了一夜未睡的陳淮陽已經開始嚎了:“都死了嗎?快來給爺翻身。”
吼了兩遍,陳老太太才從隔壁走了過來,來替大孫子翻身子。
如今守衛在院子外麵的,是朝廷派來的侍衛們,自家的人除了遞飯送水之外,是進不來的。而陳老太太,也被關在一處。
陳澈之毒,就在於,他把這三個傷害過妻子的人全關在一處,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每日也給陳淮陽請郎中,給他上藥醫病,但絕不許他們三個出院子。
陳淮陽不能躺,隻能趴著,每天隻要郎中一來就一腳蹬開,氣的直罵娘:“袁晉那個王八蛋,白吃了我們陳府那麼多的飯,老太太好容易將他養到這樣大,如今咱們在難中,他倒沒影兒了。”
陳老太太歎了一氣,道:“罷了,淮陽,你是你父親生的,等他氣消了,自會放你出去。如今咱們且忍著吧,鬨,你再鬨又能怎麼樣?”
陳淮陽道:“我就恨袁晉,吃裡扒外,說話不算話的東西,這時候也不來救我,這些年白拿他當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