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間無酒, 終是不熱鬨, 更何況除了陳澈和郭蘭芝, 剩下的人大多全在強作歡顏。
這時候就顯出孩子的重要性來了, 陳世寧和陳佑寧兩個玩二踢腳玩的灰頭土臉的,衝過來喊著三叔,於陳淮安身上掏著。
掏得半天, 又掏出倆二踢腳來, 拿著跑遠了。
陳澈笑嗬嗬望著倆大孫子, 回過頭來, 卻對錦棠說:“雖說人人都想要兒子, 為父卻覺得女兒更好, 生男生女無所謂, 隻要你們肯為咱們陳府添丁,就是咱們陳府最大的功臣。”
能哄著郭蘭芝不停生孩子的, 就是陳澈這張能說的兒媳婦們心花怒放的嘴了。
錦棠與郭蘭芝兩個一同站了起來,才說了聲父親教訓的是,便聽外麵吵吵嚷嚷, 似乎是有人進來了。
來人高聲道:“咱家奉的是太後娘娘的旨意來見陳閣老的, 陳閣老, 陳閣老何在?”
說著, 如今慈寧宮的二等大太監袁湟一路就衝了進來。
他身後跟著一群人, 其中個頭最高, 最顯眼的,居然是陳老太太的娘家侄孫子, 袁晉。
待這群人站定,袁湟在陳澈麵前到底不敢放肆,上前低聲道:“陳閣老,咱家是為了點子私事而來,能否借您一步,咱們說話?”
陳澈早見袁湟身後有個胖乎乎的奶媽,懷中還抱著個孩子,越發起了猶疑,直接道:“袁公公有話就說,在座的都是本輔的家人,既是私事,就沒什麼不能聽的。”
袁湟小聲道:“明洞,這其中牽扯著黃愛蓮,還有個孩子,你也一把年紀了,勿要置氣,太後沒彆的意思,就想跟您商量一下,關於如今大臣們鬨個不停的事兒,您是群臣之首,該要幫太後表個態,以鎮言論。”
所以,這是黃玉洛終於忍不住了,派來的說客?
就在這時,陳淮安站了起來,朝著那個繈褓裡的孩子走了過去,忽而輕輕揭開繈褓,他嗓音有幾分啞,低聲問站在旁邊的袁晉:“這是誰的孩子?好好一個繈褓中的奶娃娃,為何要帶到這兒來?”
袁晉整個人,自打袁俏死後便有些木呆呆的。
他道:“這是黃首輔家的女兒,黃愛蓮姑娘臨去時的遺腹子。”
陳淮安依舊是啞聲:“黃愛蓮又不曾嫁過人,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說著,他終於敢去看一眼繈褓中的孩子。
就好比,房梁上始終懸著一把劍,你無力將它拿下來,又不知它何時會掉,於是整日看著它搖搖欲墜,等它掉下來,又怕它要傷到自己。
此刻,就是那麼懸在陳淮安心梁上的劍掉下來的日子。
乳母懷中的孩子,生的格外有個性,雖說才幾個月,額頭上一點衝天的翹發,頭頂正中卷曲著三個發漩,雖說身子瘦瘦小小,但腦袋極大。
這恰是陳淮安小時候的樣子,也是上輩子他一直愛著,並寄予厚望的兒子,陳濯纓,便小,他也能認得啊,畢竟這孩子的眉樣,相貌,他是深深烙刻在心頭的。
他猛喘了一口粗氣,接著就蓋上了繈褓,直愣愣的站著。
袁湟還在跟陳澈交涉:“陳閣老,事已至此,難道您真要咱家當著您這一府人的麵,當著您兒孫的麵說出醜話來?”
陳澈什麼都不曾乾過,況且他天性之中,也有像陳淮安一樣的大大咧咧,隻不過年青時在官場上吃虧吃多了,如今才會變的圓滑。
正值一府團圓,兒孫滿堂的時候,他心中高興,便不飲酒也有些忘形,遂高聲道:“袁公公有話但說,本輔無私可藏,也不與你借步。”
“曾經有過淮安,如今又有了這一個,表叔父,不過是您無心犯的個錯誤罷了,果真要當眾說出來?”袁晉陰沉沉的,就來了這麼一句。
陳澈頓時收了臉上的笑,望著袁晉。
袁晉於是又道:“那當是去年的六月二十四,您吃醉了酒,在太廟打了兩個慈寧宮的大太監,而後便摔倒在台階下,最後,太後娘娘將您帶回宮中……”
陳澈臉繼續往下寒著,而陸寶娟和陳老太太,並陳淮陽三個頓時來精神了,耳朵豎的跟兔子一樣,都在聽。
袁晉繼續道:“那日您從宮裡出來已是三更,是表侄去接的您,您當時有樣東西遺留在馬車上,侄兒給您帶來了,剩下的,您還要表倒就在這兒說嗎?”
去年的六月二十四,就是錦堂香酒坊在在什刹海畔,荷花節上當眾製曲的日子。
那一回,陳澈確實喝了個酩酊大醉,難道說,就真如袁晉所說,他那一回在宮裡又惹事兒了?
陳澈頓了半晌,道:“但說無妨。”
袁晉於是又道:“您拿著黃愛蓮姑娘一隻香囊,腰間還係著她的汗巾,這些,表侄都給您留著。而黃姑娘臨終前也說了,孩子就是您的。太後娘娘的意思,徜若您肯讓朝臣們退了,不再攻擊她,孩子她會私下撫養,此事就悄悄壓下去。
徜若您不肯,那麼,此事她就要公諸天下,叫滿朝文武都來瞧瞧,首輔大人作為群臣之表,究竟是怎麼作表率的。”
陳澈還未說話呢,忽而隻聽哢嚓一聲,居然是陳淮安,他往後退了兩步,一手撫在旁邊一株香樟樹上,居然一把,就把香樟樹碗口粗的枝子給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