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欽撣著自己肩頭的薄霜,低聲道:“本使負責衛戌的是京城,而非皇城,皇城之中非是本使的份類,本使又怎會乾涉?”
接著,目光掃過錦棠,他道:“今日滿城戒嚴,唯獨你們木塔巷口子上的豆汁攤子尚且開著,帶她去吃點熱的,瞧她凍成什麼樣子了。”
錦棠近來總是畏寒,偏偏夜裡出門穿的少,此時果真又冷又餓,在馬上打著瞌睡。
陳淮安猜著,估計那僅有的豆汁攤兒也是林欽故意放出來的,抱拳與他彆過,這才帶著錦棠回家了。
錦棠困的眯眯糊糊的,於馬上回頭,便見一襲烏披的林欽站在遠處,兩列侍衛相伴,一直在望著自己。
她輕輕歎了口氣,心覺萬幸的是,宮廷一場大亂,林欽沒有牽涉其中,他這輩子,當會有個好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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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雨如今漸漸能夠坐得起來了。
除了敏敏王妃的柴胡護肝丸,當然也少不了錦棠每日裡變著法子,變著花樣的藥膳滋補,各類食療。
當然他自己也急的什麼一樣,總想著自己的身體能夠快快好起來,能夠與陳淮安一起當差,辦事。
錦棠今兒替他熬的是豬肝粥,自己拿小砂鍋吊著熬的,這粥,專門就是養肝的。
恰把粥從廚房裡端出來,錦棠便聽門外有個頗為嬌弱的聲音:“棠寫信來總說自己在京城生意做的風生水氣,紅火的不得了,可怎麼住在這樣窄一個巷子裡?
她還總給我寄銀子,我隻當她如今也有大寬宅子住著呢,孩子住在這樣的地方,我怎好用她的銀子?”
這種聲兒,徜若生起氣來,立刻會變成又尖又厲的吵架聲,錦棠驀得一聽,喜歡的差點連粥碗都給摔了:“娘,娘。”
門叫她一把打開,外麵一個年約三旬的女子,麵上膚色是那種水兮兮的白嫩,身上一件雪青麵的薄紗襖,交衽,隻及半身,下係一件茶色潞綢螺紋裙子,乾淨又體麵,懷裡還抱著個正在唆指頭的小家夥,約莫也就幾個月大小。
而在她的腳邊,站著兩個齊頭一樣的高,一個稍醜稍黑,一個卻白而高瘦的小小少年,倆個皆不過三四歲,一人手裡一根冰棍兒,揚起頭來,好奇的望著錦棠。
錦棠蹲倒在地,先把個又醜又黑的抱起來在懷裡丟了丟,沙聲道:“這是我的芷堂啊,姐姐走的時候,還四處亂爬了,竟也長的這樣高了?”
葛牙妹撇了撇嘴,道:“淘氣的不得了,偏也不知我為何這般命苦,總想著再有了,是個女兒的話多好,誰知又給你生了個弟弟。”
錦棠站了起來,望著葛牙妹懷裡的一個。
這個生在康維楨三十六的一年,真正算得上老來得子了。雖說才不過六個月,可無論眉眼,還是臉上那股子神情,皆與康維楨一模一樣。
錦棠笑著將這孩子接過來,望著老娘,心裡滿滿的歡喜與酸楚,顫聲問道:“他叫何名兒?”
葛牙妹笑道:“還未有大名兒呢,小名兒就叫康康,倒比大的兩個乖多了。”
軟糯糯的小家夥,抱在懷裡熱乎乎的,真真兒舒服。
錦棠讓著葛牙妹進屋坐了,倆人說話兒。
卻原來,葛牙妹早就盼著念著,想要來京城看看錦棠的。但是因為孩子太小,康老夫人執意不允,無奈之下,康維楨隻得卸下竹山書院山正一職,言自己要上京城開酒樓,這才得康老夫人點頭,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就上京城了。
康維楨本家在京城多為官的,而他老父當年為官時,在京中亦有大宅院,而且就在非常清涼的後海邊上,三進三出帶花園的大宅子,空置了許多年。
葛牙妹甫一到京,便是那座三進大院的女主人,不過因為思念女兒心切,坐下吃了口茶就趁著康維楨與管家管事們談話的時候,抱著三個孩子來看錦棠了。
瞧見錦棠住在這曲裡拐彎的小巷子裡,這落差她自然看不下去。
這不,她立刻就道:“這院子叫陳嘉雨他們住著去,你跟娘走,娘難道還不能叫你有處寬敞院子住著?”
錦棠上輩子連皇帝賞賜的侯府都住過,也早就明白,無論廣廈千萬家,人也不過三尺安一隅的道理,連忙道:“娘,我這住著,騾駒和齊高高,如意幾個都是極好的家人,每日裡開火都熱熱鬨鬨,委實未覺得擁擠,搬家的事就不必了。
倒是念堂,為何沒有跟著你一起來?”
說起念堂,葛牙妹臉上神色明顯的黯了一黯,道:“他極好的,我也說了千遍萬遍,可他不願意來呢?”
事實上,恰如上輩子羅念堂的軌跡,他是與陳淮安和葛青章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陝西省提學禦史陸平家裡有個女兒名叫陸金枝,年齡比羅念堂還大著五歲,因為陸平妻早喪,那陸桂枝是無母長女,自幼操持家業,一直等到幾個弟妹長大,蹉跎了婚姻。
陸平因見羅念堂人材生的好,遂在征得葛牙妹的同意之後,早早便讓女兒跟念堂訂了婚事,羅念堂索性就住到陸平家去了,從此之後,幾乎絕跡,不與葛牙妹再有任何往來。
孩子生的多了,看他們慢慢成長,便能品出世間的人生百味來。
雖說人之初性本善,但是每個人自生來就定好的旅途與軌跡,後人是很難改變的。
比如陸金枝與羅念堂,事實上上輩子他娶的也是這大自己五歲的陸金枝。
陸金枝是無母長女,主意又大,將念堂拿捏了個伏伏貼貼。
葛牙妹因為自己比康維楨年長,倒也不覺得婦人大點有甚,反而笑著開解錦棠:“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五,賽過母,從今往後,念堂也有個比娘更知意的人體貼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