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欽道:“因為河道之中,最容易藏匿屍首,也無人知道是我那麼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乾的。”
錦棠聽了,頗覺得骨寒,打了個寒噙,將身上的短襦衣緊了緊,包臂往前走著。
再往前,便是那處驢肉火燒攤子,林欽站在門上,深深嗅了一口氣,徑自走到了城隍廟門上。然後,他又道:“後來到了陸府。陸剛不過一任洗馬而已,養得個驕縱女子,我虔心卑服,想好了要作上門之婿,她卻轉而找了個油頭滑嘴之人。”
錦棠輕輕歎了一氣,道:“是她無福,配不上你。”
林欽頗有幾分哽噎:“我向來都是個沉默寡言,不擅言辭之人,似乎正是因此,總不能討得女子歡心,蹉跎至今。”
要說林欽這一點,錦棠比任何人都了解。
他確實不擅言辭,木訥,想要對誰好,隻會默默的,私底下付出一切,但絕不會花言巧舌之語。上輩子她嫁給他,徜若他能像陳淮安一般,巧舌如簧的哄上幾句,委下身段來死皮賴臉的纏上幾回,或者倆人就圓房了,就成了真夫妻。
可他不會,他永遠不懂得什麼叫作烈女怕纏郎。
有時候,婚姻其實就是吵吵嚷嚷,打打鬨鬨,相互嫌棄卻又不離不棄。
錦棠於是道:“但這些,並非皇上,或者小皇子造成的,您是武侯,是忠臣,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為何如此孤注一擲,將自己推到萬劫不複之中?”
林欽站在城隍廟門上,月光下兩道秀眉,麵如璞玉,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比之陸寶琳,黃玉洛隻是他自以為要成親的對相,羅錦棠與她們不同,分明是絕不可能的,應當也不是男女之情。
他就隻想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能如此相聊著,他願意坦承自己畢生的痛苦與一道道瘡疤,仿佛這樣,曾經的苦難就能於他的心頭,於他的歲月之中,從此消泯一般。
就在這時,身後忽而一人報說:“指揮使,有一個叫作王金丹的,說是皇上派來的,要與您談判。”
“放入城來,仔細搜檢,不許他夾帶任何兵器,也不準多放一人入城。”林欽斷然道。
轉眼,大堂之上。
“皇上給的親筆書信呢,既是來求和的,本侯問你,他準備何時退位?”林欽開口便問。
王金丹大剌剌的站著,厚厚的嘴唇笑的跟隻金元寶一般:“林大人,咱們皇上可沒想著向您屈服,而且他還說了,從漠北和遼東調來的百萬大軍,倆日之內將包圍河間,渤海才是侯爺您的歸宿。”
林欽騰的就站了起來。
低矮的燭,隻照著他的身子,照不到他的臉。
“殺了他,掛到城門上去。”
“不可以。”錦棠一聲尖叫,高聲道:“指揮使大人,王金丹是開玩笑的,肯定不是皇上叫他來的,小皇子還在這兒了,他怎麼可能派大軍來圍攻您?
王金丹,快說,你隻是在撒謊,快說呀。”
王金丹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依舊笑的跟隻元寶似的,但已經笑的比哭還難看了:“實話就是,百萬大軍,不日攻城,在此起兵者,無論林欽還是才從西北被調來的諸位,無一幸免,全都得死。”
大堂之中,左右皆是被林欽從西北調來的各路指揮使們,一聽這話,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這是動搖軍心這言,將士們皆有家有口,本來以為挾持著小皇子,來一份檄文,皇帝退位,個個兒高官厚爵,但聽說皇帝發兵百萬,要殺他們個片甲不留,仕氣頓時就給挫了一大截。
林欽忽而便開始咆哮:“殺了他,帶出去懸到城牆上。”
“上官。”錦棠一聲尖喝:“兩國相交兵還不斬來使呢,你不能殺他。”
林欽揚手一揮:“把羅東家帶下去。”
就這樣,錦棠反而叫人給帶走了。
很快,王金丹就給帶到了城門上了,不過,要斬來使,並不是一刀致命,而是,守城兵士們會把他吊起來,等到日上三竿,四野的兵士們都能看得見時才處決。
但是,就光是吊起來的王金丹,就能吸引大部分守城兵士們的注意力了。
偏偏王金丹也不是個消停的,兩臂給控紮著吊了起來,還在高高的城牆上,嚎破嗓子的,就來了一曲《斬李廣》:叫不應龍國太痛恨交流,想當年你誇下海口,卻怎把前言付於東流……再不能伴君多勤政,再不能為國家來分憂……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飛將軍李廣,與這些自西北而來的將士們,可是同鄉之族,而王金丹唱的,恰恰是他們的鄉音。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飛將軍便死,千古清名永傳,他們千裡奔徙到此,所為何?
恰這時,有個算命先生不遠處繞過,便有位姓李名言,從寧遠堡而來的將軍將他喚住,問道:“老漢,可會算命否?”
騾駒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道:“觀天相,看地理,略懂一二。”
李言一聽是個略懂一二,便知道是個半瓶水,遂挑釁著問道:“那我且問你,你觀天相,今夜會不會有雨?”
恰一彎彩雲從北飄而至,遮住了天上一彎明月。
騾駒道:“會。”
他話音才落,一陣微風,彩雲飄然而去,又是一彎明月,深黛色的天空,便夜裡,也是晴朗無比的。
營帳外,篝火旁,一眾士兵隨即笑了起來:“卻原來是個裝神弄鬼的,滾滾滾,勿要擾了爺們,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