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大結局(上)(1 / 2)

錦堂香事 浣若君 15534 字 7個月前

亂兵來了又去, 去了又來, 一直到日暮時, 這場混戰才結束。

回京的路途上, 沿路皆是行跡散亂,穿著兵士服的老百姓們,而身披戰甲的, 實則是一群年青的文臣們。

陳淮安的信送到京城的時候, 整個京城是空的。

陳嘉雨和葛青章奉皇帝之命, 開了各衛的兵器庫, 將京城之中從兵馬司到皇城守衛, 所有的人全調動了起來, 又緊急從河北征召了許多壯年男子, 於一夜之間,湊了五千人, 讓他們穿上士兵服,執著武器,假作圍城之勢。

至於黃煙滾滾, 不過是晴天烈陽, 黃土鬆散, 原野上的百姓們甩鞭子甩起來的而已。

這所謂的百萬大軍, 之所以能嚇退十萬兵, 靠的, 是騾駒先在軍中散播消息,而後王金丹被吊在城門上時, 一夜的吼,先在叛軍們的心理種上陰影,再緊接著,葛青章與陳嘉雨帶兵,假以圍城之計。

一環連著一環,於是不攻自破,不戰而屈。

並肩勒馬走在一處,葛青章指了指遠處的車駕,道:“太晦氣了些,你怎能叫錦棠抱著個死人?”

不遠處的馬車簾子時時叫風掀起,能看得見錦棠,她一直在裡麵坐著,而死了的林欽,她一直牢牢摟在懷裡。

陳嘉雨亦道:“叛將而已,徜若帶入京城,皇上定然要將他碎屍萬斷,倒不如找個地方私底下埋了去,我去勸二嫂,讓她把這人的屍體給放了?”

陳淮安道:“等等吧,再等等。”

他一直猜不透林欽的為人,直到此刻,算是有點兒了解這個人了。

他有領兵的能力,戰功著著,但又性格內向,背負著父亡母死的仇恨,一直以來,卻沒能找到一個很好的渲泄口。

上輩子,是羅錦棠改變了他,他一直要嘗試著偽裝,在錦棠麵前偽裝成個好人,於是私下進行著自己的謀反之事,但於大局上,是因為羅錦棠,才會一直偽裝著自己忠良色。

他深知隻有如此,才能獲得羅錦棠的愛。

那麼,滇南那一回,就是他為了能徹底贏得錦棠的心才去的。

至於究竟他是怎麼死的,窮極兩生,這個就永遠都沒有任何人能知道了。

陳淮安策馬過去,揭開簾子,錦棠倚靠在車壁上,閉眼坐著,長長的睫毛壓在眼底,她的唇起了皮,仿如乾涸的河床一般。

他將隻水囊遞過去,錦棠於是接了過來,抱起來摟著水,猛飲了一氣,還給陳淮安,繼續閉上了眼睛。

於羅錦棠來說,上輩子,林欽是她在失去家人之後,唯一的避護。

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相信林欽不會殺自己的原因,重生回來,她對於這世間所有人的認知都變了,唯獨對林欽沒變過。

所以,她一直在試圖勸說林欽,讓他放棄造反。

直到陳淮安說葛青章是林欽殺的,她才驚覺過來,上輩子陪伴了她三年的男人真正的本性,可這時候已經無可挽回了。她從井裡跑了出來,夫妻同時被縛,該到挑生死牌的時候,她明明是想生的,可她自己挑到的卻是死。

到林欽把她拽下垛口的時候,錦棠以為自己活不了了,可是她又沒想到他會把生門留給自己。

錦棠腦中一片昏昏噩噩,全是兩輩子,林欽死時的樣子。

不評事非功過,他待她兩輩子都是好的啊。

錦棠還記得他背著她去河間府時的樣子,記得自己躺在地上撒潑打滾罵臟話的時候,林欽站在路旁,一把年紀的人,抱拳揖手,於路人們說話的樣子。

還記得他帶著她在河間府的城隍廟前,講起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在這一點上,他與陳淮安很不同。

陳淮安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當然,幼時過的開心快樂,沒有什麼難解的心結。

林欽遇到一個又一個的女人,試圖敞開自己的心扉,試圖交付自己幼時的苦難,試圖能為自己找到一個家。

或者是他的經曆造就了他的性格,無論作什麼,全力以赴,不留後路。

便死,也非得橫死於她的心頭,推不開,搡不走。

眼看京城在望,陳淮安給嘉雨和青章一個眼色,叫停了馬車,三人這就來搬屍首了。

“至美,至美,至少讓我把他帶到京城吧?”錦棠還不肯放手。

陳淮安見陳嘉雨和葛青章兩個拖不動,自己一把攥上林欽如灰色的一隻手,用力一扯,他整個人就從錦棠懷裡甩出去了。

“那至少讓我替他洗把臉,梳個頭?”她都要哭了。

陳淮安抬頭掃了她一眼,眼底那種決絕錦棠從不此見過。

她還想耍潑來著,哭鬨來著,但因為他狠戾的一眼,居然給嚇住了,生生兒就縮回了自己的手。

陳淮安撣著自己袖腕上所沾的,林欽的血,索性將他的屍首抱了起來,轉身就走。

*

“棠,你怎能就這樣給孩子喂奶?”葛牙妹一把奪過孩子,錦棠還茫然的望著她,葛牙妹氣呼呼道:“你在外跑了兩天,此時奶都餿了,給阿荷吃了她會鬨肚子的,快把孩子放下,給我洗澡去。”

錦棠於是放下孩子,轉身進了內間,解了衣裳,坐入浴盆之中。

身上有林欽的血,粘著她的衣裳,粘著她的頭發,極難撕開,他頭砸在地上的時候,錦棠聽到砰的一聲,仿如西瓜爆開的聲音。

他的人,他的臉,他那隻手,不停在她眼前晃著。

她不覺得惡心,也不覺得怕,當然也不覺得遺後悔。

徜若當時她不把林欽推下垛口,死的將是成千上萬的人,她殺了一個人,但拯救了更多的人,羅錦棠並不是在意這個。

她隻是不明白,林欽能一刀刀的將葛青章淩遲,為何在掉下垛口時,不把她墊在下麵,給自己一個生的機會。

給孩子哺乳的時候,錦棠在想這個,換尿布的時候,也在想這個,甚至於吃飯的時候,她依舊在想。

她甚至不問每日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陳淮安,在強行從車上把林欽的屍首搬走之後,帶到了何處。

有很多人來看望錦棠和小阿荷。

葛青章帶著竇明娥一起來的,竇明娥給小阿荷作了一身三個月可以穿的小衣裳,洗的綿綿淨淨,葛牙妹於是替她換上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交衽衫子,左側胸襟上繡著一對並蒂蓮。

“好看嗎?棠,好不好看?”

錦棠笑道:“好看,真好看。”

竇明娥於身後勾了勾葛青章的小指,說:“咱們也生個閨女,好不好?”

葛青章臉略紅了紅,清著發緊的嗓子,坐正了道:“好。”

接著,陳嘉雨來了。

他向來愛絮絮叨叨的,一會兒拿手指點一點孩子翹翹的小鼻梁,不停的說:“二嫂,她可真漂亮。”

錦棠亦是笑著,說:“是啊,她是真漂亮。”

小家夥如今長大了些,能穿褲子了,葛牙妹替她衲了幾條很漂亮的小褲子,巴掌大小,套在腿上就可以束開包裹,她生著兩條錦棠一般肉勻勻的小腿兒,又細又長,總是不停的蹬來蹬去。

錦棠握上小家夥暖暖的腳丫子,感覺著她一下下的踹蹬,格外的好玩。

曾經她一顆心都在酒坊上,如今卻有很久都不曾過問過自己的酒坊了,她的滿顆心都在小阿荷身上。

錦棠最最後悔的一點,是她怎麼會舍棄這孩子,跑出去找陳淮安。

她回到京城,看到孩子,才覺得自己當時是做錯了,大錯特錯。

後怕,每每想起自己曾舍棄了孩子就後悔,又悔又怕。

悔自己當時不該跑出去救陳淮安,怕自己摔下去的時候已經死了,或者阿荷已經沒娘了,自己隻是一抹鬼魂而已。

是因為這個,錦棠愈發的離不開阿荷了,也不準彆人抱孩子,自己一人圈著個孩子,護犢子的牛一般,隻逗阿荷一人說話,隻與阿荷一個人玩兒。

六月暑熱,錦棠的奶又少,葛牙妹親自從黑龍潭釣了一盆三寸長的小鯽魚來,一隻隻仔仔細細的剝了鱗,洗的乾乾淨淨擺在廚房前的案板上,與身邊的齊如意念叨著:“錦棠怕不是撞了邪了,鬼上身了吧,我瞧她木呆呆的,如意,你可知道這京城裡有沒有好點的陰陽,咱們找個人來,替她攘一攘?”

如意自己作的水磨豆腐,黃豆點著鹵水,壓的瓷實,一股豆香。

這種老豆腐燉燙最合適了,燉上三個時辰,豆腐全成了蜂窩,甭提多鮮美。

她切了塊豆腐吃著,踮腳看了眼正房窗子裡坐著,正在給孩子喂奶的錦棠,道:“她就是最近話少了些,不愛與咱們嘻嘻哈哈了,我也沒覺得什麼啊。”

芷堂扛著根棍子進來,一臉的不爽:“她病了。”

“好好兒的,不疼不熱不癢能有什麼病?我覺得是撞鬼了。”葛牙妹道。

芷堂吸了吸鼻子,道:“就是病了。”

葛牙妹於是又站起來問錦棠:“棠,你自己覺得呢,你病了嗎?”

錦棠正在玩閨女的兩隻胳膊,小家夥眼睛生的比她大,眉毛似乎比她的粗些,咧唇而笑,兩排紅紅的牙胎。

“瞎說,我好好兒的,能有什麼病。”

葛牙妹道:“瞧瞧,她沒病呢,好好兒的,哪來的病。定是撞鬼了,你們等著,我親自出去給咱們尋個陰陽來。”

葛牙妹找了兩個道士來,擺了一場大陣,一會兒五穀一會兒無根水的,灑了錦棠的滿頭,她似乎也不惱怒,等葛牙妹折騰完了,遂將門一關,將自己和小阿荷兩個就關裡麵了。

這下倒好,原本她還開門的,如今連門都關了。

葛牙妹於是問如意:“難道是這個道士術法不行,沒把鬼弄走,反而給養大了不成?”

齊如意吃著一枚格外大的桃子,道:“我覺得也是呢,大娘,您沒發現嗎,咱們二少奶奶的眼神似乎比原來更呆了。”

窗子開著,葛牙妹遠遠望著,確實。

錦棠原本兩隻眸子,水潞潞的,笑起來亮晶晶的,如今除了看阿荷的時候眼中會有神彩,無論看什麼,都是空洞洞的。

甚至於,方才的黃豆豬蹄湯裡頭葛牙妹忘了放鹽,等她想起來的時候,錦棠已經連著喝了三碗了,她這竟是連鹹甜都不分了這是。

小芷堂和小宣堂兩個也不知哪裡撿來的糧食,綠豆紅豆小米,麥子和稻米,一人手中一隻碗,背上插三道小旗,正在學道士作法,於院子裡踩著步兒,嘴裡念念叨叨,把個才在學走路的小康康放在中間,假作錦棠,正在給他施法。

宣堂聰明,學的有模有樣,芷堂笨些,嘴裡咕嚕嚕的念著,又說:“大姐姐明明就是病了。”

而恰在這時,一個年約十四五歲,高高瘦瘦的少年背著褡褳,敲了敲門,問道:“請問,這可是羅錦棠的家?”

葛牙妹轉頭一看,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兩下眼睛,才發現真是念堂,幾步奔過去,仰望著高高瘦瘦的兒子:“我的兒,你可算上京城來了,怎的出發前也不給娘說一聲?”

念堂風塵樸樸,一件青色直裰,袍擺破著,頭上的方巾也叫火給燒焦了一半,他道:“聽說姐姐有孩子了?”

葛牙妹道:“是呢,她有孩子了,叫阿荷,是個丫頭,生的可漂亮呢。”

正好兒,錦棠似乎總是心不在焉,跟丟了魂似的,葛牙妹想著,大約她心心念念的念堂來了,能叫錦棠歡喜歡喜,或者她的魂就回來了呢?

她再轉過身來,欲要拉念堂一把,卻發現這孩子又不知去哪裡了。

生了太多孩子的人,心分成了幾瓣兒,要操心這個,又要操心那個,葛牙妹以為是自己語氣不好,惹到了念堂,讓他又生了自己的氣,不辭而彆了,趕忙又追了出去,卻見他就站在院門上的一株鬆樹前,正在翻著自己的褡褳。

“我這個樣子,不好給孩子作舅舅的。”念堂解釋著,於褡褳裡挑了許久,翻出一件沒有補丁的,乾乾淨淨的青直裰換上了,又翻了梳子出來遞給葛牙妹:“娘,再替我梳梳頭吧。做了舅舅,就得有舅舅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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