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完新式學堂的杜太爺,帶著滿腹疑慮回到家裡,叫管家黎大田來問話,他先問春耕準備的怎麼樣,還有棚裡的牲口都怎麼樣。
然後細細問了珍卿在家如何。
黎大田就說,太爺離家的幾天,大小姐還跟往常一樣,早起早睡,溫書背書,寫寫畫畫,來往在族學跟家裡,也沒有淘氣惹事,都安安生生的。
說到末了,黎大田又說:
“太爺,我家那口子做飯,畜生都不愛吃,更彆說給大小姐吃。
“大小姐現在吃飯,還是愛吃不吃的。太爺,我看還是另找廚娘,大小姐要長身體,這麼著可不行。”
杜太爺拍拍額頭,也有點發愁地說:“托了楊家灣她姑奶奶幫忙找,要等等。”
黎大田這才稍微放心。
這兩人正說著話,忽聽見“吧嗒吧嗒”的響聲,一推窗看見外麵陰沉沉的,半空裡,細細密密的雨,飄落下來了。
杜太爺和黎大田兩人,又說了家裡、地裡,還有縣城鋪子裡的事,
杜太爺說,布店和大車店的生意都好,大有利錢可賺。
可是那個糧店裡麵,林掌櫃跟他叫苦,說這幾年年成太好,縣城又開了兩處糧店,生意越發難做了。
黎大田悶聲不響,年成好大家手裡有錢,糧食生意照理應該更好做。
可這糧店掙錢卻越來越少,是個人,都要疑心一下掌櫃的。
可他家這個杜太爺,是個麵憨心更憨的,但他性子還挺倔,身邊人不能逆著他的意思,逆了他的意,要是長工、用人,他也不說扣你工錢,他就直接把你趕出去了。
要是兒子、女兒、孫女,逆了他的意思,他就敢狠狠地打,真的是往死裡打。
黎大田有話不敢說,隻好悶在心裡,過了一會兒,他看看天色,就說:“太爺,大小姐沒帶傘,我去迎迎她?”
杜太爺模糊地“嗯”一聲,黎大田拿了傘,穿了蓑衣去了。
族學下學的時候,珍卿把書包裡兩本《西遊記》畫冊,背著人給了杜玉琮,玉琮給她帶的好吃的,她也早放進書包裡。
因為下雨,今天家裡都有人來接。
珍卿隻跟玉琮走了一段,就遇見來接她的大田叔,他被大田叔護著往回走。
一聽大田叔說祖父回來,珍卿立刻高興起來,催促大田叔走快點回家。
回到家裡,珍卿大喊一聲“祖父”,衝到前院的堂屋裡,大聲問:“祖父,你看學堂看得咋樣,我能去上學了嗎?”
杜太爺雖說是個舊式人,也重男輕女,孩子有時候也往死裡打但這幾年與孫女相依為命,對她很有幾分感情了。
看她這滿臉期待的表情,他的考察結果,竟有些不忍心跟她說。
杜太爺先叫珍卿,去拜一拜孔夫子。
珍卿隻好按捺著急,往東屋走了一趟,在杜太爺特製的孔夫子神龕前,點上香,好生拜了幾拜。
杜太爺對彆的神佛,時信時不信的,但對於孔夫子,他倒很崇拜似的,總叫珍卿格外敬著。
再回到正堂屋,珍卿還問學校的事,杜太爺才說:
“其他學堂都不濟,有一個新陵小學,都說不錯。可那校長聽說鬨赤黨,還是官府的通緝犯,現在又逃跑了,學堂就扔在那裡不辦了。”
珍卿失望地塌下肩膀,悶頭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這裡的民國,跟她以前的世界不一樣。
最後一個王朝,雖然也是清朝,也是剃頭梳辮子的朝代,但這裡的曆史,跟她學過的根本對不上。
她不太鬨得清,杜太爺說的“赤黨”是哪個黨,但據她的猜測,大約現在的政治鬥爭,是類似於舊式軍閥和資產階級政黨的鬥爭。
要知道,在她的那個時空裡,guomin黨也曾經被叫作“赤黨”的。
杜太爺看她情緒不好,把帶回來的點心果子打開,招呼珍卿吃吃看好不好吃。
珍卿沉著小臉兒,說了一句:“祖父,我一定要出去念書。”
杜太爺“嗯嗯”地附和點頭,見羅媽送水進來了,連忙招呼她“洗洗手”。
珍卿吃著豆沙糕、麻花、板栗,覺得都很不錯,想明天給玉琮他們帶一些去。
一會兒,午飯陸續擺上來,杜太爺見珍卿也不正眼看飯菜,拿這些零碎兒吃個沒完,心裡開始生氣,他猛地一拍桌子,說:
“這些都是不養人的東西,你吃個沒完乾啥?快給我好好吃飯。”
正在擺碗筷的羅媽就說:“太爺,你曉得不養人,為啥還給大小姐買這麼些?”
珍卿翻著白眼兒看羅媽:萬一祖父真聽進心裡,以後真不給買零食,難道天天吃你做的黑暗料理?
這個時候,杜太爺取來堂屋桌上的戒尺,在飯桌上砸得“梆鐺梆鐺”響,高聲喝斥著珍卿,說:“你不好好吃飯,我就要打你!”
珍卿聽著這動靜,下意識打哆嗦,縮著脖子,放下手裡的板栗,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筷子。
她瞅瞅桌上的兩菜一湯——今天杜太爺回家,難得稍微豐盛一些:
紅燒排骨,做成了炭燒排骨,黑黢黢的;
炒蘿卜片子,蘿卜片子切得跟蘿卜墩子似的,炒得白不滋溜,烏不拉嘎的,有的沒炒熟,有的炒糊了;
還有那一盆粉條子湯,怎麼看都像是端了一盆鼻涕湯上來。
這個羅媽,手藝不好就算了,還這麼愛放醬油,個個菜品看著都黑不隆冬的。
還有饅頭,摸著又黃又硬的,珍卿拿在手裡,有點費解地問:“咱們家咋吃上黃米麵了?”
她自幼身體不強,脾胃虛弱,從小都是吃細米白麵的。現在身體見好,吃點粗糧也行。
珍卿咬了一口,真是挺硌牙,看大田叔端著米粥進來,納悶地問:“這黃米麵咋這麼硬呢?
大田叔放下粥碗,有點訕訕地說:“是細白麵做的,堿放多了,變黃了,有點硬。”
珍卿默默地,放下這個細白麵做的黃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