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給親媽上了個墳, 弄得心情不大好,老實在家待了一天。
小夥伴們來找她玩,她也沒精打采, 沒有出去。
又過了一天,她情緒平複,才跟他們一起玩鬨起來。
玉琮告訴珍卿, 說他爺和他爹決定,暫時不讓他過繼, 就在永陵市二叔身邊上學, 不用去天津四叔那裡了。
在永陵上學, 隻要學校放假, 他抬腳就回睢縣來了。
李寶蓀的娘,今年公曆六月的時候,生了一個小女嬰,但沒活過一個月。
他娘身體不大好,但萬幸人還活著。
李寶蓀看起來, 比年初時懂事不少,知道心疼他媽了。
珍卿送給他的零食,他說他都藏起來, 偷偷留給他娘吃。他娘還說, 叫他跟珍卿轉達謝意。
她的三個玩伴裡麵,玉理和李寶蓀,還在族學裡麵混著。
九先生自從狠摔一回, 養了那麼久, 身體也沒有完全養好,他把自己也看得嬌貴多了。
九先生如今在學裡上課,隻要覺得不舒服, 他就會提前離開學堂,然後回家歇著。
九先生自己走了,學堂也不會說散就散,就讓他的兒子照管著。
九先生的兒子學問一般,不會的東西,就留到九先生第二天再講,族學裡學東西,自然比從前慢了。
珍卿還是覺得,將來這個世界,隻知舊學、不通新學的人,隻能隨波逐流,湊湊合合地過日子。
所以,她會跟玉理和李寶蓀說,有機會還是要到外麵上學。
她該勸的話也勸了,就看他們家裡怎麼打算。
臨近新年,珍卿每天隻有半天時間,在家裡寫字念書,其餘時間,她就跟小夥伴們一起玩。
踢毽子、抽陀螺、打彈珠、玩風車,這些都是常規的遊戲。
他們還會跑到玉帶河邊,撿一塊兒石頭或磚頭,往結了冰的河麵上砸,看那冰凍結實沒有。
要是冰麵砸開的裂紋大,他們就絕不走到冰麵上,就在河邊上刨冰塊,拿到地麵上來玩。
有時候,他們還找來□□,夠房簷底下掛的冰溜子玩……
也許是身體變小,珍卿心也變小。跟他們玩很幼稚的遊戲,到處跑啊瘋的,她也感覺格外的自由快樂。
她這幾天瘋得厲害,但家裡人長工、用人都勸,說大節下不興打孩子,杜太爺罵她兩句就算了。
到了除夕夜的時候,杜家的前麵正堂裡,隻有珍卿和杜太爺兩人守歲,這時候就顯出人丁單薄了。
祖孫倆在一塊兒,其實沒有多少話說。
兩人沉默相對,珍卿吃東西吃得無聊,倒還拿了本書來看。
她看的是《西遊記》,四大名著裡麵,杜太爺唯獨允許她看這個——這是唯一一本,她能光明正大拿出來看的閒書。
她正看到“四聖試禪心”一回,半老徐娘賈夫人,叫出三個女兒,分彆叫真真、愛愛、憐憐。
想到李師母叫她“珍珍”,她想起來就莫名笑了。忽聽杜太爺問她:“珍卿,你想不想你爹?”
珍卿不知道怎麼說,其實這麼多年無音信,她基本上把這個所謂的爹,早都忘到腦後去了。
但她決定虛偽一點,就跟杜太爺說:
“平時想不起來,等看到彆的小孩兒,被他爹拉著抱著,就想起來了。”
杜太爺表情沒啥變化,沉吟了一會兒,才說:
“你爹前幾年,是出洋上學去了,所得沒得音信。現在他回來了,說找了個學堂教書。”
珍卿垂眸心想,原來是出國留學去了,怪不得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不過,三十多歲還能出國留學,心氣也是夠高的。
她又問:“那他在哪個地方?哪個學校?”
杜太爺有點迷糊地說:“說在京城裡嘞,哪個學校說不清,你三表叔打聽到一個地方,說能寄信。”
他看著珍卿說:“從明年開始,多給你爹寫信吧。”
正常的父親闊彆多年,終於回到國內,就算沒法回鄉看望女兒,好歹應該主動寫信吧。
反倒要個小孩兒主動,天下有這樣的父親,真是小孩子的悲哀。
她的心理,不必跟杜太爺說,反正答應了杜太爺,從明年開始,就多給她杜爹寫信。
守歲守到後半夜,珍卿去睡的時候,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是羅媽和袁媽,一起給她洗臉洗腳的。
第二天一早,珍卿就被叫起來,穿了一件綠綢襖,和一條絳紅色的裙子,好歹看著鮮亮一些。
雖說她輩分大,但是作為小孩兒,還是要到處給人拜年。
她剛打開自家大門,還沒有跨過門檻,猛見兩個人影兒衝上來,“噗通”就跪在她家門口,“梆梆梆”磕了三個大響頭,然後大喊:
“大小姐新年吉祥,大小姐長命百歲。”
這麼猛的磕頭架勢,還真把珍卿驚到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兩個磕頭的人,從地上一骨碌爬起,“噔噔噔”飛毛腿似的,跑過牆角之後,立刻沒了人影兒。
珍卿壓根沒有看清,這兩個女孩兒究竟是誰,不過看她們穿的衣服,那真是補丁蓋補丁,肯定是窮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