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叔從路口走進來,見珍卿傻站在門口,問:“大小姐,剛才陳家那兩個妮兒和陳學禮,來乾啥啦?”
珍卿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兩個,是南村陳家的兩個女孩兒。
珍卿若無其事地說:
“她們來給我磕頭拜年,還說了吉祥話兒。可惜,我還沒打發壓歲錢,她們就跑了。原來陳學禮也來了,我可沒看見他。”
大田叔說:“他在外麵呢。”
珍卿“噢”了一聲,她心裡,其實隱約有點感動。
陳家那個小丫頭,兩隻腿跑得那麼快,看來她的腿腳是好利索了。
窮人家的女孩子,若是跛了腳、瘸了腿,生存起來必會更加艱難,她能好起來,真是萬幸。
做了好人好事,最終能得著一句“謝語”,也算是值得欣慰的吧。
珍卿帶著輕快的心情出門,路上碰巧遇到李寶蓀,他們兩個人就結伴,挨家挨戶地給人拜年。
北村的人家串訪完了,兩人趕緊往南村去,又和玉琮、玉理結伴,這拜年就拜了一上午。
之後,玉琮告訴珍卿,陳家的三個孩子,也到他家門外,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珍卿在杜家莊,隻待到正月初六,隨後去楊家灣拜年,就一直留在了楊家灣。
楊家在外上學的三個表兄弟們——大房兩個,二房兩個,還有表姑姑家的孩子們,大家湊在一起,熱鬨得不得了,長輩們也高興得很。
表哥們在外頭念書,思想開化得多,並不忌諱跟她們女孩兒一道玩。
大家整天在一塊兒,吃喝玩樂,談天說地。
天氣晴好的時候,在村子裡東遊西蕩,還會走到很遠的田野。
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年中間,難得輕閒快樂的時候。
但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人,其中還有表兄妹、表姐弟。
在舊式的鄉村裡,難免有人看不過,背後便開始有不好的議論,說什麼傷風敗俗、有失體統。
更有村中的長者、老輩,把難聽的話,說到楊家長輩跟前聽。
珍卿在姑奶奶房裡,聽過一個老頭,當著姑奶奶的麵說:
“走馬章台的紈絝子弟,才以與女子把臂同遊為樂;滿身風塵的女人,才與男子嬉笑玩樂,以拋頭露麵為業。”
珍卿聽見這個說法,覺得真是太tm絕了。
他簡直等於是說,楊家的男孩兒是浪蕩子,而她們這些女孩子,性情輕佻,簡直跟□□一樣。
滿口噴糞,可惡之極!
然而世情如此,長輩們隻好約束他們,不叫他們大群人出去玩。
要出去,也隻是男孩兒一起出去,女孩兒一起出去,不許他們男女紮堆。
不能瘋玩以後,珍卿花更多時間在學習上。
這天是正月十二的下午。
珍卿在後罩房裡寫信,給她在京城的親爹寫信——這是杜太爺再三強調的。
所以,她就跟寫周記似的,每隔四五天,就要寫一封“給爸爸的信”。
寫好了攢起來,到時候一起寄到京城去。
今天上午,她跟若衡姐一起出去散步,遇到窮人家的一件慘事,正好做了寫信的素材。
楊家灣南村有一片梅林,梅林邊上有一戶人家。
這家外麵搭了一間棚子,棚子裡坐著個老婆婆,衣服破爛、蓬頭垢麵,成天在那兒喊:
“狗兒,餓啊,餓啊,狗兒,奶餓啊。”
她那孫媳婦在一邊兒,惡狠狠地罵她老不死的,還不時地打她。
不知道的人看見,就以為孫媳婦虐待婆婆,心腸太惡。
其實,是這個做太婆婆的,太惡了。
這個老太婆,年輕的時候,生了三女一子。但她先後把三個女兒都賣了,以此創造了兒子的富貴生活。
但她兒子吃喝嫖賭樣樣行,是個敗家的貨,家業敗光以後,兒子兒媳得臟病死了。
這老婆子孫子叫狗兒,父輩啥也沒給他留下,他靠著自己出去做工,掙到錢回家來置地建房,娶妻生子。
狗兒頭一胎生的是女兒,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就有點病弱,給兒子看病總是要花錢,想吃點好的也要花錢。
後來,這老婆子跟誰都沒說一聲,就把人家大妮兒賣給人販子。
狗兒兩口子找女兒找瘋了,但是家裡沒有錢,實在折騰不起,後來就沒有再找。
狗兒兩口子,原本對老太婆很孝順,現在是孝順不起來了。
這老太婆肯定覺得自己很冤,她是一心一意,為這個家著想啊……
在信紙上寫完這個故事,珍卿更堅定一個信念:
絕不能輕易地,跟這裡的人結婚,尤其是家風保守的人家;更不能跟窮小子談戀愛。
太他娘的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