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鄭湘先生的畫展, 珍卿坐在汽車上直打噴嚏,明顯是感冒了。
陸三哥就吩咐徐師傅,把車先開到眾仁醫院去。
等到了眾仁醫院, 吳二姐讓一位姓鈕的護士,陪著珍卿去看看感冒。
鈕護士帶著珍卿,很快就看完病取過藥,又把珍卿送到樓梯口處, 叫她自己回吳二姐的公事房。
珍卿走過來正要舉手敲門, 就聽見吳二姐在裡麵咆哮:
“……你看這些小報上說的, 什麼跟電影明星同居, 還有那個紅蜘蛛一樣的愛蓮娜·姚,你也敢跟她搭對……
“還有那位薛明霞小姐, 你不是老早跟她分手了嗎……怎麼小報上都在寫,說她珠胎暗結,懷了你的孩子?
“每一件風流韻事, 都說得有頭有尾,有聲有色……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好好的商業家, 被人講成了亂鑽花叢的狂蜂浪蝶!”
陸三哥的聲音頗無奈:
“姐姐, 我是交往過兩個女朋友, 卻不至於淫逸至此……那些街頭小報專營此事, 自然是捕風捉影, 故甚其詞……”
吳二姐還是氣咻咻地:
“你為了退掉周家婚事, 什麼辦法不好想,自己往爛泥潭裡撲騰,給那些好事之徒, 落下這麼多把柄,你誰也怪不得,隻好怪你自己!……”
珍卿從這個房間門外,躡手躡腳地,退到了樓梯口的方向。這種敏感話題,她一個小孩子,還是不要聽得好。
珍卿遠遠地站在樓梯口,想著過個十分鐘再過去。
她看見灰蒙蒙的天幕下,薄薄的煙嵐,在黑亮的雨霧裡彌散。
她輕輕歎了一聲,正想琢磨出一兩句詩應景,忽覺鼻間一陣麻癢,身不由己地打三個噴嚏。
沒有半分鐘功夫,就見吳二姐公事房的門打開,陸三哥扶著門把手喊:“五妹嗎?怎麼不過來?”
珍卿趕緊顛顛地過去,進了公事房內,頓感室內一陣溫暖裹住周身。
吳二姐招呼珍卿坐下,把從藥房取來的藥,拿出來看了一下。
然後她叫陸三哥倒點水,她把藥盒掰開,從裡麵取了一顆棕色藥片,遞給珍卿跟她說:“把這藥片先含在嘴裡,再喝兩口水送進去。”
珍卿看這藥像是中成藥,沒多想就放進嘴裡。
看著珍卿喝完了藥,吳二姐按著頭右邊,表情顯得很難受,像是頭疼病犯了。
但她沒多在意這點不適,語重心長地跟陸三哥說:
“說白了,自家人如何看你,這都不要緊。
“關鍵是坊間以訛傳訛,你陸三少的大名,已經跟不堪二字掛鉤,有的病人還特意問我……算了算了,浩雲,總歸你要上心。”
陸三哥點點頭,說:“二姐,我會把事情處理好,你彆憂心。”
吳二姐跟弟弟說:“浩雲,我曉得你知交滿天下,能耐大得很,但是常言道,話不可說滿,事不可做絕,你做事彆太極端。”
陸三哥沉默片刻,笑著點頭說:“二姐,我曉得的。姐,你是不是頭疼犯了?”
吳二姐跟他擺了擺手,沒有答她,然後拍一拍珍卿,跟她說:“二姐這裡事多,不留你了。你待會跟三哥一起回謝公館。”
說著她從沙發上起來,坐到她辦公桌後,自己倒了杯熱水喝。
然後她就仰著頭閉眼,靠在椅背上麵,跟陸三哥擺擺手,說:
“你送小五回去吧。讓她好好休息。”
珍卿收拾好東西,跟吳二姐說道:“二姐,你彆太生氣,生氣傷身,一定要好好休息。”
本來閉著眼的吳二姐,聞言半睜開眼睛,跟珍卿擺擺手,說:
“二姐不生氣,跟你三哥回去,你也好好休息,在家彆太淘氣。”
啥?二姐都知道她淘氣?不就玩蟲兒那點事兒嘛,肯定是陸sì姐亂告狀。
珍卿跟吳二姐道彆,到醫院外麵坐上車,這時就直接回謝公館了。
一路回程,陸三哥表情很淡,情緒始終不太高,也沒有再跟珍卿說話。
珍卿也安靜坐在一邊,沒有說話乾擾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回到謝公館。
陸三哥雖然情緒不高,也沒跟任何人亂發脾氣。
送珍卿回到家裡,他就離開了謝公館,看著像要出去搞事情。
珍卿回到房裡,躺到床上休息,胖媽難得溫聲細語地她說:
“五小姐,你好好在房裡睡,薦頭行裡,說新來了一些女孩兒,秦管家讓我去幫著挑挑,看有乾淨老實的,簽了工契帶回謝公館做事。”
珍卿微有點驚訝,說:“原來家裡也用丫鬟啊,我怎麼一個沒看見?”
胖媽幫她掖掖被角,隨口跟她說:
“家裡原來也有好多丫頭,這不兩位少爺、一位先生,個頂個的出挑顯眼……不就容易鬨出事故來。
“後來,找了丫鬟,也叫她們乾粗活兒,不是在廚房,就是在後麵樓裡,你看不見也正常。”
珍卿有點複雜地問:“兩位少爺和一位先生,是有誰跟跟丫頭鬨出過什麼事嗎?”
胖媽琢磨了一下,不打算跟她透露細節,就含糊地說:
“也不是少爺、先生如何,就男人家啊,一旦太出落得醒目啦,有那不尊重的女人,上趕著往上撲。
“也不是所有人都動那邪心思,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一個人不尊重,惹得其餘老實人也受猜疑……
“太太和大少奶奶就發了話,不叫先生、少爺們身邊,總圍著那麼多歲數淺的姑娘,真要是出了事,誰臉上也好看不了……”
胖媽急著想下樓,就說:“唉呀,五小姐,我不跟你說了,金媽在下麵叫我,我要趕緊下去。”
說著,果真聽見金媽的喊聲,胖媽急匆匆地出去了。
珍卿聽著外麵的雨聲,小小地歎了一聲。
算了,她的房子還沒著落,她還是安生睡一沉,把病養好,好好學習,好好地長大吧。
從醫院回來以後的當天,陸三哥讓他的隨從阿永,給她送了一本法文版的《昆蟲記》,說是一位姓鄒的先生送她的。
這個法文版《昆蟲記》,上麵的插圖是水彩畫,不但特彆生動好看,而且昆蟲種類也異常齊全。
珍卿還有十張插圖沒畫,有了這彩版插圖做參照,沒用兩天就剩下的圖畫完了。
然而第二天就到九月份,她來不及把畫稿送去,就要到德國教會學校報到了。
公曆九月一日一早,封管家帶著胖媽一塊兒,送珍卿去德國教會的聖音女中報到。
這一天先隻是報到,再辦一些入學手續,還沒有正式開學。
到了聖音女中以後,作為預科一年級新生的珍卿,先上交了往年的學習成績單,然後又填了兩大張表格,交代個人情況和家庭情況。
個人情況裡麵,竟然還要填是否定婚——注意不是結婚哦,而是問有沒有定婚——真是非常稀奇了。
添完表格之後,又做了簡單的體檢,確定身體沒有大毛病,再又填了一張表格。
然後,就是交學費的環節了。
這學費裡包括飲食住宿、服裝鞋子的費用。
但學樂器是要另交錢的——封管家按杜爸的意思,給珍卿報了學鋼琴,另交了鋼琴課的課時費——鋼琴課按小時算錢。
前後具體交了多少錢,封管家沒有跟珍卿說,但想也知道費用不會便宜。
聖音女中是個高中,顯然不在義務教育的範圍。
她在啟明學校,已經上到初中,但學的課程跟這裡不太接軌,,在這學校不直接上正科,而是從預科一年級開始上。
聖音女中的預科有兩年,珍卿先上兩年預科,基本相當於,把中間漏掉的初中課程給補回來了。
交完了一應費用,就有專人過來,給珍卿量身體尺寸和腳的尺寸,說要做夏冬四套校服,外加夏冬兩雙皮鞋,。
雜事辦完以後,有修女領著女學生們,大致看了一下學校環境。
修女們都很安靜肅穆,她們穿著長長的黑罩袍,大熱天頭發圍得嚴嚴實實,脖子裡掛著十字架。
在路上也會看到幾個神父,他們的神情肅穆刻板,帶著侍神者的禁欲感,看人的眼神,就好像想跟你傳播點啥。
珍卿看見這些修女和神父,想起看過的《音樂之聲》。
她忽然覺得,《音樂之聲》的女主角瑪麗亞,雖然是個馬大哈,但應該是天底下最活潑的修女了。
報到以後,學校發了通知,說九月十日正式開學。到時候,就正式開始寄宿學習的生活。
外國教會在中國辦醫院、辦學堂,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擴大該教會在中國的影響,吸納更多的教徒。
所以,教會學校的宗教氛圍,無一例外都比較濃厚。
據說,這學校的很多科目,都會由這些教職人員來教,還會有一些宗教相關的課程。
珍卿報到完了以後,順便在街上逛了一下,由胖媽一直陪著她逛。
路過一個小報攤時,聽見那報販子舉著報紙喊:“號外號外,,水三少情場失意,花月濃比美奪魁……”
就見一堆人挨擠著,擁在他那裡買報,除了穿著短布衣的窮人,竟還有穿得很光鮮的男女。
珍卿看得不由駐足,這小報挺有吸引力的啊。
珍卿叫胖媽過去,也買一份來看看。
往日在睢縣的時候,珍卿總希望,能看到更通俗流行的讀物。現在找著機會,當然要多看一看。
這小報的幅麵雖不寬,但內容之豐富,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
上麵登的有明星動向、娼妓選美,還有影評戲評、詩詞戲曲。,還有一種寫得很有趣的俗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