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覺得不該叫醒她,但杜教授當眾發了話,而敏行表哥又迫切想見,他就不好逆眾人之意。
陸三哥拉過珍卿,讓她站到敏行表哥麵前,說:“這位是母親娘家的二表哥,是三舅舅的兒子,快跟二表哥問好。”
珍卿連忙脆生地說:“二表哥好。”然後,紮實給他鞠了一躬。
謝敏行見她神情恍惚,跟想象得古靈精怪,不大符合。
不過還是拿出見麵禮,遞到珍卿手上,笑著說:
“這是周一生的金貨,正宗的美國紫金,不知道小妹喜歡什麼,就買了一條鏈子,一對耳環。”
謝表哥打開兩隻紫絨盒,珍卿看這金飾顏色正,覺得敏行表哥是實誠人。
珍卿認真謝過敏行表哥。
敏行表哥指指她臉上:“這好像是書脊壓出的印,睡覺前還在用功啊?”
珍卿不遮不掩地說:“看《茶花女遺事》,不記什麼時候睡著的。”
敏行表哥熱情評說數句:
“噢,這個《茶花女遺事》,我念書的時候,也要背著長輩偷摸看的。
“我們小時候,隻看十大才子書,那些陳詞濫調的彈詞、傳奇,看得沒有多大意趣。
“乍一見遇到《茶花女》,這種綺惻纏綿的故事,簡直像進到另一個世界,看得人神魂顛倒的,才知道紅塵男女的故事,也可以寫得這麼跌宕,簡直像天外來書一樣……”
謝董事長也笑著附和,說她看時正懷著陸三哥呢,簡直看到廢寢忘食,看完還大哭一場。
謝董事長這一接話,現場就莫名變成《茶花女》評論會,大家都建了一層樓大發議論。
□□姐見珍卿沉默寡言,推著珍卿問:“你怎麼一言不發?是不是也覺得感人肺腑,讓人浴霸不能?”
珍卿感覺還沒怎麼醒,說:“我還沒看多遠呢,就看到女主人公發病咳血,男主人很關心她。”啥欲罷不能呢,看著直犯困啊。
陸/四姐緊跟著追問:“那你對這個情節,有什麼感想?”
眾人莫名期待地看著她,珍卿遲鈍地思量一下,說:“有病就治病嘛。”
想一想那時候治不了肺癆,就往回找補了兩句:
“《黃帝內經》裡麵說:正氣存內,邪不可乾。中醫裡總講扶正袪邪,即便邪不能卒去,邪也不能壓正。
“茶花女的這種病,又不是速死之症,她平時善自保養,讓自己健壯一些,也可以帶病延年噠。”
陸三哥聽得忍俊不禁,從淒美浪漫的愛情故事,想到扶正驅邪和帶病延年,也隻有小妹這樣的神人了。
陸/四姐大惱,說這都是什麼跟什麼,說珍卿看書是在牛嚼牡丹。
說著,她就踢踢噠噠地跑出去了。
說完這個閒話,杜教授正說叫拿紙墨來,叫珍卿寫點字給大家看。
結果秦管家過來,請大家移步餐廳,準備吃晚飯了。
最近臨近年關,難得家裡人聚個齊全,就聽他們大聊公事。
吳大哥說公司的事,吳二姐說醫院的事,謝董事長最近忙的,都是義賑會的事。
珍卿主要帶著耳朵,聽他們說話,基本上不會插嘴。
陸三哥反倒很少說他的生意,倒是謝表哥問起來:“浩雲,我聽說,你要跟人合作辦絲廠?”
珍卿看其他人,倒沒什麼意外的表情,還是吳大哥有點不以為意:
“浩雲,知道你雄心勃勃,以振興民族工商業為誌向。
“可是大哥要提醒你,你現在攤子鋪得太大,米、麵、燈、皂,你都已經涉獵了。如今又想進入絲織業,你又不懂繅絲、織絲,何不穩紮穩打,先多做出些本錢來。
“我們如今染色布,大興旺起來了,現在是拚著占據市場的時候,正要大加產量。
“浩雲,咱們兄弟齊心一起做,一兩年內,占領全國七成以上市場,勝券在握。”
吳大嫂也笑著附和,說:
“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浩雲,你跟你大哥都能乾,如果能攜手並進,豈不是如虎添翼?
“到時候,咱們家的成色,可就不止這樣。敏行表哥,您說是不是?”
這敏行表哥喜盈盈地附和:
“誰說不是呢,人說虎父無子,像姑母這樣的巾幗豪傑,養出來的也是人中龍鳳,如果真能兄弟齊心,肯定能大有成就。”
珍卿暗觀其他人表情,就見謝董事長和吳二姐,還有話題中心的陸三哥,都是禮貌但不熱絡的微笑,顯然對這個話題並不感冒。
氣氛一時間凝滯起來,坐在珍卿對麵的陸/四姐,正想開腔說點什麼。
一直當背景板的杜教授,這時候又說話暖場了:
“如鬆,難得敏行來海寧,飯桌上彆講生意經,孩子們都悶了。
“你看看,這麼豐盛的一桌菜,大家都不敢動筷子,你看這糖醋鯉魚都冷了,還有這白斬雞、紅燒蹄膀,都快要浸住了,快招呼大家吃著,冷了就不香了。”
謝董事長袖善舞,生意做得頂呱呱,怎麼會沒有一點城府?
她也就順著杜教授的話音兒,熱絡地招呼侄兒吃菜。
珍卿有點訕訕地想,這兩口子的角色,整個地顛倒過來。
不露自威、震懾兒女的,是謝董事長,而打圓場扭轉氣氛的,卻是堂堂男兒的杜教授。
看杜教授笑得真賢惠,珍卿忽然覺得,都說杜教授是軟飯王,但他其實還挺真誠的。
真是乾一行愛一行,愛一行鑽一行,三十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
一頓飯好不容易吃完了,珍卿趕緊回到樓上去了。
陸浩雲吃飯之後,略陪了一會兒敏行表哥,上樓換了一套衣服,就去敲珍卿的敲門,半天都沒有聽見動靜。
他耐著性子等了片刻,舉起手要敲門,聽到裡麵有腳步聲,他就沒有再敲了。
不過片刻,穿著睡衣的珍卿開了門,她顯然剛洗完澡,濕漉漉的頭發上還包著毛巾。
陸浩雲勾勾嘴唇,輕聲問:“方便進去嗎?”
珍卿摸摸頭上的毛巾,但立刻認真地點頭,把就陸三哥讓進房間裡。
珍卿把陸三哥讓進來,兩個人傻站在地上,珍卿反倒有點手足無措。她頭發還沒吹乾呢?
就聽見陸三哥問她:“電吹風放在哪裡?”
珍卿指指她的寢間,說放在梳妝台的右邊櫃裡。
陸三哥長腿大步地過去,取了吹風機,招手叫珍卿過去,珍卿邊走過去過說:“三哥,我自己來吧。”
陸三哥拉著珍卿的手,讓她乖乖地坐在床邊,就開始動作很輕柔地,給珍卿一片一片地吹乾頭發。
等吹到差不多乾的時候,吹風機那嗡嗡的聲音,戛然而止,珍卿連忙站起來,自己把吹風機收放好。
陸三哥的眼神,溫溫淡淡地看著她,眼裡有一股含蓄的柔情。
他見她似乎不太自在,就拿起她床上放的《茶花女》,隨意問了一句:“喜歡看這一類羅曼蒂克小說嗎?”
珍卿不由愣住了,難道三哥也想問她的感想。
珍卿皺眉想了一想,說:“就是還行,嗯,他們感情真豐富。”
她個人是比較理智派的,茶花女對男主人公的愛,還是可以理解的。
而男主人公對茶花女的愛,其實有點莫名其妙,如果非要說理由的話,本質上好像是為色所迷。
陸三哥看著她,覺得她神情真是懵懂,心裡忽就漫上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他隨即轉移了話題:“現在有沒有東西要捎回睢縣?”
珍卿聽得又愣,陸三哥今天說話,怎麼這麼有跳躍性。但她連忙點頭說“有”。
臨近年關,總要給杜太爺和親友們,捎一點拜年的禮物。
陸三哥很隨意地跟珍卿說:“三哥的不少生意,在禹州的省城有外莊,以後再要寄送東西,直接跟三哥說。”
珍卿是暗暗稱奇,她正想著以後傳遞東西,不想再麻煩遠堂侄子呢。
杜教授對杜遠堂態度尋常,而珍卿如今跟遠堂侄子的關係,也有點微妙起來了。
之前有一回,杜三嬸打電話,說想來謝公館,來看看珍姑姑和叔爺,說是正經一個家門的親戚,總不上門孝敬長輩,心裡都不肅靜。
珍卿跟她說了半天,才勸她熄了這心思。豪門大戶的高門檻,不是那麼容易邁進來的。
從這件事情以後,珍卿就意識到,她該跟杜遠堂兩口子,保持一點距離,不能再老是麻煩他們。
如今,她自己勉強算是融入謝公館,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她能隨便利用謝公館的人脈勢力,為自家的親戚乞求福利。
可杜遠堂兩口子,本就是衝著謝公館的錢勢來的。
這謝公館家大業大,就像冬天的大火爐子,是人都想來沾點熱乎氣。
杜遠堂兩口子,也沒能例外。
但是憑良心說,珍卿其實得了杜遠堂兩口子不少照顧的。
她肯定不會把關係鬨僵,但有些時候,人際關係必得有個取舍。
她本身也沒想削尖了腦袋,揪著誰的龍尾巴上天,而她的親戚卻有這個意思,她就覺得非得謹慎處事了。
要不然,說不定有一天,她會把自己弄得裡外不是人。
珍卿把這件事,跟杜教授提了一下。
珍卿一向覺得,杜教授是個傻白甜,他的評價卻很有意思:
“這兩個人,不算壞人,可是世界上最惡俗勢力的人,少跟他們來往些也好。”
從此以後,遠堂侄子兩口子,再打電話約她玩啊,或者有東西送給她啊,她能推脫都推脫了。
但大家還是和和氣氣的,力所能及的忙,該幫還是要幫的。
畢竟玉琮的爺奶、爹娘,對珍卿和杜太爺,真是儘心儘力地照顧。
礙著李家莊的老親戚,也不能對遠堂侄子做得太絕。
現在陸三哥忽然說,可以幫她往睢縣捎東西,簡直是瞌睡送遇上枕頭。
珍卿下意識掂量一下,覺得三哥畢竟比遠堂侄子更近的。
嗚嗚嗚,怪不得說三哥朋友多,他要是用心起來,真把事情做得周周致致,太暖心了。
這簡直是及時雨宋江嘛。
想到陸三哥對陸/四姐,還有陸三哥對吳二姐,她如今也真是親妹子的待遇了。
可以說,做三哥的姐姐或妹妹,真是人生的一大福氣。
陸三哥摸摸珍卿的腦袋,莫名歎了一聲,跟她說:“跟三哥聊聊天吧。”
珍卿乖巧地點點頭,想起今天餐桌上的情景,她覺得三哥可能不開心。
陸三哥的心思,倒不在飯桌上的事情上。他在琢磨的,還就是遠堂侄子的事兒。
就在前不久,開洋皂廠的杜遠堂,有一件事求到陸浩雲頭上。
杜遠堂跟人合開一家洋皂廠,算是有頭腦的買賣人,產品也做得不錯。
但杜遠堂和合夥人,在海寧人脈不廣,各種勢力都要應付,但應付得並不太好。
他們把洋皂做出來,卻銷得不怎麼好,乾不過那些做久的廠子。
這人就求到謝公館來,按理說大哥是長子,親戚家的事該是他管。
但大哥跟杜教授關係尋常,根本不搭理他那侄孫杜遠堂。
那杜遠堂倒沒找杜教授,也沒有找小妹,而挨挨蹭蹭地找上陸浩。
陸浩雲近來,極歡喜他這小妹,也算是愛屋及屋吧,倒幫他想了些主意,介紹了一些人脈。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位長輩不大好,心裡很亂。不斷更,會在存稿箱放一點定時發,不過不會太多。感謝在2021-05-11 13:51:34~2021-05-12 01:34: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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