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講到, 珍卿從驚華書局的門店,買了一大些書拎出來。
包月的黃包車師傅黃大光,就挨在馬路沿兒等珍卿, 見狀連忙上去接過東西,就問珍卿:“五小姐還去哪兒?”
珍卿想著, 李師娘喜歡各種醬, 海寧的辣醬蠻不錯,應該給師娘買點帶回去。就說再去買點辣醬。
等買完了辣醬,珍卿見旁邊有個郵局, 就跑過去問裡麵的工作人員,如今他們接不接寄送包裹的業務。
結果自然比較失望, 他們現在寄遞物品,還是替商家郵運大宗的貨物,都是包車廂包船艙運貨的。
這種私人的小份物件兒, 人家暫時沒有這個業務。
不過, 這郵政局,倒是能幫人代購書籍報刊, 還有新聞報紙。
比如說海寧的寧報, 在禹州的省城是不發行的, 如果禹州的三表叔想看這個報紙, 就可以通過當地郵政局來訂報。
而禹州的郵政局, 承接了這個業務, 跟海寧的郵政局溝通,就在海寧把寧報買來, 通過郵政係統的郵路,送到禹州省會的郵政局。
三表叔就能像接收信件一樣,從郵差手裡收到他訂的報紙。
珍卿一聽有這個便利, 就問工作人員,她能不能在本地,請郵政局代購幾本書,然後寄送到禹州的市縣裡。
這郵政局的人說這樣是可以的。珍卿又問,她已經買了的書籍,能不能借郵政係統寄出去。
工作人員去請示了一下,說暫時不提供這種服務。珍卿覺得,不管啥業務,總歸要一步一步發展起來。
珍卿一拍腦袋,果然有些事還是要打聽一下,才曉得能不能乾。
她本來可以通過郵局買書,直接從郵路寄遞到禹州的。
可是直接從書店買,反倒不能寄送了,還是得拜托三哥往禹州運。
珍卿從郵政局出來,就直接回謝公館了。
回到謝公館後,珍卿繼續寫給亡母的信——今天是亡母雲慧的祭日。
珍卿給逝世的生母寄信,無非是交代她的生活。
她信寫完了又謄抄一遍,想等著晚上再燒掉。
珍卿把信收好以後,她把桌上的羊脂白玉鎮紙,小心裝起來鎖進箱子。
一個人待著徒然感傷,珍卿就下樓去走走。
結果,剛放了年假的吳仲禮和吳嬌嬌,都在一樓跑來跑去地玩。
小孩子天真明媚,跟他們一塊兒,還真能立時輕鬆起來。
珍卿陪吳嬌嬌,在旁邊翻繩玩兒,吳仲禮說:“五姑姑,你教胖媽的英文歌曲,我已經學會了。”
珍卿還懵了一下,啥英語歌曲啊,她隻教了胖媽一個順口溜啊。
吳仲卻突然跑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他還拿了一隻碗和一雙筷子。
吳仲禮把筷子放在桌上,兩手裡各拿著一根筷子,跟珍卿和嬌嬌說:“你們看我的。”
然後他就擼擼袖子,一邊拿筷子敲碗,一邊就開始激情說唱:
“來是康母去是狗,康母康母狗狗;
“點頭噎死搖頭摟,噎死噎死摟摟;
“我是哎你是呦,哎哎喲喲;
“見麵問好說海摟,海摟,海摟,海摟……”
珍卿覺得這小孩兒真喜氣,仲禮簡直是謝公館版的蘇乞兒。
這小夥子搞得珍卿心裡癢,也想跟他一塊兒敲碗了。
吳嬌嬌花繩也不翻了,捧著臉在一邊吃吃地笑。
吳嬌嬌還沒樂到兩聲,就聽見一個女人罵:“你個死小人賊骨牽牽,叫花子才敲飯碗,再亂敲,以後挨門挨戶討飯。”
珍卿和吳嬌嬌,不約而同往南邊樓梯口看,吳大嫂和專門侍候她的方姐,正從南邊走廊往這邊走,吳大嫂氣得嘴都歪了。
她踩著高跟鞋,噔噔噔走過來,上來就想扯吳仲禮的耳朵,吳仲禮笑嘻嘻地逃開。
那個方姐在一邊勸:“大少奶奶,可不敢這麼說仲禮,我們小少爺是大富大貴的命。”
吳大嫂穿著高跟鞋,根本追不上她兒子,急喘喘地找個椅子坐。
她見珍卿坐著,閒閒地看熱鬨似的,就指著珍卿說:
“你做姑姑的,怎麼不曉得教點好的,儘教他沒邊沒沿的東西。”
珍卿連忙無辜攤手:
“大嫂,你是個火眼金睛的人,你可要明鑒啊,我可沒有教仲禮敲碗。
“再說,你隻讓仲禮不敲碗就是,那學英文的順口溜,又有什麼壞處?”
那吳大嫂身邊的方姐也給她幫腔:
“五小姐,你教給胖媽唱這個,胖媽再教給仲禮,那有有什麼差?
“五小姐,大人經的事比你多,想的事比你深,聽話總有好處,彆由著性子跟人頂嘴。”
珍卿也是嗬嗬了,她在謝公館,還真沒遇到過像方姐這種,想給她當教師爺的老媽子——連滑頭滑腦的胖媽,也未必敢這麼居高臨下地跟她說話。
一個隔房的老媽子,也能揪著她的腦袋教訓,那還得了?!
這位方姐身份特彆,是從小服侍吳大嫂的老丫鬟,一輩子沒嫁過的那種。
三個少爺小姐,也是她看大的。所以顯得身份較為貴重些。
但這個方姐身份再貴重,沒道理把威風耍到珍卿身上。
珍卿抱著吳嬌嬌這小可愛,翻著眼睛問方姐:
“嬌嬌在晉州生病,你還用土煮水給她喝,喝得她上吐下瀉,差點沒死過去。
“我母親和二姐,勸你不要弄這些迷信東西,說的也是好話,你怎麼聽不進呢?”
吳大嫂頓時黑了臉,她沒法教訓珍卿,就扭頭嗬斥方姐道:
“你瞎七搭八地嚷什麼,好好的千金小姐,輪得到你跟她昏亂說話,你出去把車子擦擦乾淨,少在這裡惹我生氣。”
方姐被當場訓斥,臉麵上很下不來,木著臉抿著嘴出去了。
說完方姐,吳大嫂回頭瞅著珍卿,也有點氣不順地說:
“小妹你也真是,你跟下麵人爭什麼嘴,白白塌了你的身份。
“我要出門去,你在家裡,教侄子、侄女寫字、畫畫都便宜,隻是不許帶著他們淘氣。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
珍卿心想,真是出乎爾者,反乎爾者。
上回珍卿跟吳元禮打架,吳大嫂口口聲聲說珍卿是吃白食討吃的,現在又給她抬身份,說她是千金小姐,要曉得自重身份——難道當她是沒記性的傻瓜嗎?
珍卿話要講明:“大嫂,我就是下來歇一會兒,歇完還要回去做功課,現在教不了仲禮和嬌嬌。”
吳大嫂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不教就不教,也不準帶著他們瘋。”說著搖搖曳曳地著走了。
吳大嫂生著氣出門,才七歲的吳嬌嬌,小大人似的拉著珍卿的手歎道:“我媽好凶,是不是?”
然後,吳嬌嬌又語重心長地說:
“小姑,你不要怪媽媽,媽媽生病了。她跟好多醫生打電話,羅醫生、周醫生、曲醫生,好多醫生都看不好。”
珍卿很是意外,不過她又點點頭。
吳大嫂先後生了仨孩子,沒事不是躺著看閒書,就是坐著搓麻將,指不定是得了頸椎病、腰間盤突出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