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政治流血大事件(2 / 2)

荀太太這一番嚴峻的話,說得大家心驚肉跳,珍卿連忙出聲:

“荀太太,你可一定要燒乾淨,我們隻說沒見過這東西,也沒聽見扔東西的動靜。”

其他人似是沒有察覺,看似鎮定自若的荀太太,臉色卻顫顫地發白,她的手也在輕顫。

看荀太太抱著小包袱,小跑著到後麵去了。

珍卿心不在焉地坐下,裴俊矚和荀美蘭,不由都挨著珍卿來坐。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她們能理解的。

正是因為不理解,心中的恐懼更會瘋長。

荀美蘭小聲哭著說:

“珍卿,你說這個噩夢,到底是什麼時候能醒,我爸爸和哥哥,還不曉得如何呢?

“珍卿,我好害怕,好像世界末日一樣。”

珍卿轉移他們注意,說:“你們再試試看,電話能不能接得通?”

她們兩個,又嘗試著去打電話。

裴俊矚倒沒有哭,但也是強自鎮定著。她家的電話,還是有沒接通。

珍卿在想:剛才那個老門房,拿著包袱裡的文件,遞向荀太太的時候,她看到了頭頁的內容。

頭頁是一整頁的名單,據眉頭的文字看,好看是某個公司的工資單。

珍卿掃了兩三眼,立時記了一個大概,裡麵有一個叫崔夏農的人。

之前珍卿還在聖音時,在荀淑卿學姐的介紹下,向一個很熱血的《昌盛報》,投過不少熱血的文章、漫畫。

《昌盛報》是出名的進步報紙,後來被租界當局查封,連它的負責人——崔夏農先生也被通緝,以後再沒聽人提起此人。

現在,卻莫名在一張紙上看到它。

而且,剛才荀太太接過包袱,神情明顯過分驚張——是那一遝文件讓她驚張。

珍卿正自心神不屬,猛聽見有人急砸門,還高聲大氣地嚷著開門,還有外國人在嚷著英語。

大家都聽得心驚膽戰,等來不及再作反應,來人竟然已打破院門,長驅直入了。

那橐橐的腳步聲,眨眼之間已經走近,不速之呼已經登堂入室。

走在最前麵的,是一位穿著探長製服的外國人,後麵是些黑製服的巡捕。

這個時候的巡捕房,有西捕(歐美人)、華捕、印捕、日捕等。

這個隊伍乍一看著,還真有點八國聯軍的意思。

這個站C位的外國探長,一路登堂入室,走起路來頗有氣勢。

他在珍卿她們身前站定,隨意逡巡一周環境,見沒有大人在,也不在意,用慢條斯理的英國臉說:

“我是英軍上尉——埃爾弗上校,租界巡捕房接到舉報,說你們的住宅裡,窩藏著凶險的罪犯。

“他們秘密地,進行非法政治活動,陰謀破壞租界的安全和秩序。我們奉命前來搜查。”

說著他就一個手勢,他的黑製服屬下們,即分散到房中各處搜尋。

荀太太拎著一壺開水,已經從後院進來了。

她一路走過來,憤怒地喊著英文,對埃爾弗上校,發出強烈抗議:

“你們的指控,是憑空捏造,你們私闖民宅,任意搜查我的家,我要上租界法庭告你們……”

裴俊矚推開珍卿,大聲地用英文說:“你們自詡文明,行的卻是破門而入的強盜行徑,我要將你們的惡行公布,讓你們受到世人的撻罰。”

一個華捕盯著裴俊矚,跑上來喝罵一頓,珍卿接住裴俊矚,看似平靜,內裡也是著急得很——也不曉得這荀太太,首尾收拾乾淨沒有。

想她跟荀美蘭相處月餘,知道她為人不錯。而聖音女中那位荀淑卿學姐,是荀美蘭的親堂姐。

兩重的的交情在裡麵,多少讓人難以抉擇。

可這幫租界的警察,擺明是應天政府的幫凶,從他們的行事作風看,也知道行的並非正義之舉。

珍卿一麵想著三哥快來,好歹助一助荀家人;另一方麵,又覺得沒必要讓三哥,卷入這噬人的漩渦中。

但是如此情形之下,連裴俊矚都仗義執言。不管怎麼說,好歹拖延一下時間吧,

珍卿攔住義憤填膺的裴俊矚,也同樣用英語說:

“上尉先生,我原以為英國紳士,是最名副其實的紳士,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容忍你的屬下,這樣對待這裡的女性?

“上尉先生,你是英國人中的特例嗎?穿上探長的製服,就不必再做一個紳士嗎?”

這個埃爾弗上校,終於正眼看了珍卿一眼,覺得這女孩子的鎮靜,跟她的年齡一點不符。

埃爾弗上尉輕笑一聲:“你親眼看見,冒犯那兩位女士的,並不是英國人,而是你自己的同胞。”

珍卿心知沒法硬碰硬,就不緊不慢地說:“上尉先生,您的意思是說,您作為外國長官,管不好自己的中國下屬嗎?”

埃爾弗上校一頓,珍卿用一種從容的腔調,繼續說著英語:

“中國有一句話,叫做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你們歐洲人也說,沒有不好的士兵,隻有不好的將軍。

“上尉先生,你沒聽說過嗎?”

埃爾弗上尉似笑非笑地,看著珍卿說:

“你說的我都沒聽說過。年輕的女士,你若能保持得體的沉默,我保證你會獲得得體的對待。”

珍卿看了他一眼,這眼神意味深長,然後淡淡地說:

“我希望以後到英國留學,不要遇到您這樣的人,上尉先生。”

不為所動的埃爾弗上尉,聽著隻是哂笑了一聲,沒有太在意這幫女流之輩。

他那精明銳利的眼光,在客廳逡巡了兩周,連地麵的情形也沒放過。

他又把餐桌上放置的茶點,拿起來觀察、嗅聞了一下,忽然笑著調侃一句:

“太太和小姐們,是胃口不好,還是太緊張?以至於食不下咽?”

這位上校灰藍色的眼睛,呈現出眼鏡蛇一樣,冷酷而尖銳的光芒——他提出一個問題,有時未必想要一個答案,而是暗中觀察大家的反應。

這位荀太太很緊張。

埃爾弗上校信步走著,在壁爐的台上,拿到一本黑皮的《聖經》。

前麵正在折騰著,後院裡有一個人喊:“上尉先生,我找到可疑的證據了。”

沒過一分鐘,就見一個阿三,端著一隻搪瓷盆子,裡麵有剛剛燃儘的紙灰。

埃爾弗瞅了一眼紙灰,燒得是太乾淨了。

他不動聲色地,悠閒地,翻著那本《聖經》,在手下喝問荀太太的時候,繼續審視荀太太她們的神情。

荀太太還是有點鎮定的,她看著埃爾弗上校,說:“就憑一盆紙灰,你們就敢隨意捉人。——好,我告訴你,這是我燒來給老媽子止血用的。”

埃爾弗上校眯著眼,看了荀太太一陣:“未所未聞。這麼臟的東西——”

荀太太大聲哭喊著:“中國人千百年來,都認為草木灰經過高溫,是最乾淨的東西,連女人經期用的月經帶,都是用草木灰填充。你聞所未聞的事,就以為世上不存在嗎?”

埃爾弗上校眼睛一眯,若有所思地看著,穿著校服的珍卿三個,忽然意味深長地說:

“你們上著教會學校,卻仇視西方文明秩序,這樣的組合讓我覺得熟悉……

“讓我想一想,今天上午,我捉到一個陰謀組織暴動的工人頭目,他的妻子、兒子,甚至他的弟弟妹妹,都是他惡行的幫凶,現在都枷鎖在身,身陷囹圄。

“等引渡到你們的軍政府那裡,也許,不久就要明正典刑了。”

荀太太嚇得神情一閃,荀美蘭也嚇得直縮。

珍卿心裡一歎,這還是恫嚇手法,觀察反應。

未免荀太太再多露馬腳。珍卿也學埃爾弗的腔調,悠悠念了一句:

“惡人的亮光必要熄滅,他的光焰不必照耀。

“上尉先生,你信奉你們的主嗎?他如果曉得你的行徑,他會讓你的光亮熄滅嗎?你會遭受冥冥中的懲罰嗎?

“還是因為,中國是半殖民地,在這裡變成了惡棍,回到你的國家,可以偽裝成溫馴的綿羊,重新做回奉公守法的良民?”

埃爾弗眯眼看她:

“年輕的小姐,你看起來,是這房子裡最有學問的人,或許也是最聰明的人,也許,我該把你同荀太太和荀小姐一道,也一同帶到巡捕房裡去——”

荀太太和荀美蘭都喊:“她是我們家的客人!”

裴俊矚也氣焰衝天地說:

“你曉得她是誰嗎?她是謝公館的小姐,謝公館太太剛受政府嘉獎,還做了應天政府的顧問。

“無緣無故,你敢迫害她的女兒,你吃了雄心包子膽?”

埃爾弗從容的臉上,有一現而逝的意外,珍卿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本來想著,抬出謝公館要是還鎮不住,她就把去外國當公使的師兄,還有娟娟姐的丈夫、小叔子,全都拿出來鎮懾這洋鬼子。

沒想到這洋鬼子真識時務,二話不說就放過珍卿,隻是吩咐屬下道:

“把荀家的小姐、太太,還有女傭、男仆,全部帶到巡捕房。他們是否清白,由他們的軍政府來判斷。這兩位小姐,由她們自便吧。”

說著,那些穿黑皮的狗腿子,推搡拉扯著荀太太他們,一時間屋子裡哭喊聲不絕。

裴俊矚既害怕又憤怒,也隻能跺著腳說:“你們太過分了,如此目無法紀,你們會受到懲罰的……”

那個被嚇破膽的老媽子,被人拉扯的時候,忽然像中邪似的,尖聲嚎叫著說:“殺人了殺人了,彆殺我彆殺我。太上老君保佑,急急如律令——”

要押她的巡捕,反被她嚇了一大跳,不覺就鬆開了手。

然後那個老媽子,就跟個竄天猴似的,滿屋子的瞎蹦亂跳,一邊蹦跳還一邊吼叫。

然後,她把客廳的茶桌撞翻,放在上麵的熱水壺,正好灑在埃爾弗上尉胳膊上,近旁的兩個巡捕也受了波及。

被燙到腳的倆巡捕,立時哎哎呦呦地叫。眼見又要打那老媽子了。

珍卿心思電轉之間,趕緊跟他們說:

“快去水龍頭衝冷水,要不然起燎泡要發炎的。”

看埃爾弗上尉狐疑地看她,珍卿坦然地說:“我姐姐是醫生,這點醫學常識,我難道還不懂嗎?你不聽也無所謂,等起泡爛胳脯吧……”

說著,埃爾弗上尉卻扯著她,到洗手間裡麵去了。

珍卿打開洗手台的龍頭,示意埃爾弗先生把胳膊伸上去,交代他衝夠五分鐘。

那倆被燙到腳的巡捕,也在找水管衝水,珍卿說了一聲:“要衝冷水。”

埃爾弗上尉審視著她,冷笑著說:

“年輕的小姐,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我看見你踢桌子腿了,要不然,那放著熱水壺的桌子,不會倒得那麼突然。”

珍卿心想:你看見了又如何?她可不是沒靠山的人。

洋人再高人一等,這裡也不是全殖民地,埃爾弗區區上尉,沒有任何罪證,他沒有指鹿為馬的本事,就不能拿她怎麼樣。

她就滿不在乎地說:“沒有存在過的事,我是不會承認的。”

埃爾弗見她有恃無恐,好奇問她年紀多大了。

珍卿笑眯眯地說:“這跟你不相乾,我無可奉告,上尉先生——”

埃爾弗衝了三分鐘,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又扯著珍卿從洗手間出來。

剛走回前麵的客廳,她好像聽到三哥的聲音,立刻心頭一喜,大喊一聲:“三哥,我在這裡。”

珍卿趕緊想走出去,卻被警惕的埃爾弗拉住,就站在客廳中間等著。

他看兩個年輕的中國男人走進來,還有埃爾弗認識的人——上一任英國駐華全權公使——霍華德·斯賓塞先生——的管家。

斯賓塞先生貴族出身,又出自風頭很盛的政治世家,現在他卻派他的管家來,要為一個中國人出頭。

埃爾弗上校心想:他在這裡,已經展不開手腳;不過正好可把責任,推到謝公館的人身上。

他鬆開了珍卿的胳膊。

珍卿跑到三哥身邊,三哥檢視她的狀態,知道身體沒有受傷,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

埃爾弗上尉走過來,恭敬地向斯賓塞先生的管家——巴特先生問好。

巴特先生沒給他難看,隻是說道:

“陸先生是斯賓塞先生的朋友,探長先生,請您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不要為難斯賓塞先生的朋友……”

這埃爾弗上尉,沒有一點怨憤地,聽從了巴特先生的勸導。

然後,埃爾弗上尉說一聲,在這裡一無收獲,趕緊到彆處找尋嫌疑犯,這幫巡捕房的人就走了。

珍卿這才注意到,國文先生施家和,也和陸三哥一起來的。

陸三哥送走巴特先生,與荀家人略事寒暄,就帶著珍卿和裴俊矚,也迅速離開了荀家。

至於施家和先生,她安撫荀家母女兩句,也搭了陸三哥的便車離開。

荀太太的奇異行為,還有她拿到後麵燒的文件,給珍卿留下深刻印象。

而施家和先生對荀家人,態度也有一點奇怪。怎麼奇怪法,珍卿還不太說得出來。

但這些疑慮,她沒跟任何人說,包括陸三哥也沒說。——隻有淹沒在自己心裡的,才是屬於個人的秘密,不能引起無謂的事端。

街市上確實亂極了,有的工人被另一些人押著,那些押人者穿著藍布短衣,但都戴著臂章樣的東西,上麵好像還繡得什麼字。

然後,珍卿就看到一個人,被押到背僻的巷子裡,那巷子的拐角處,似有殷紅的血流出來。

珍卿看得心一顫,眼睛也看得發直了,車子已經馳過去了。她還下意識扭過頭,想再看得清楚一些。

陸三哥就緊緊抱住她,在她頭發上輕吻一下,然後他大大的手掌,捂著她的眼睛說:“不要看,一會兒就到家了。”

陸浩雲捂著她的雙眼,感覺手掌漸漸濕潤了,他想問她為什麼哭,看著她姓裴的同學也在哭,感覺不必多此一問。

即便他是無黨派人士,看見當局者以如此手段,來解決黨派爭端,也覺得齒冷心寒——這樣的無恥之輩,果真能堪大任嗎?

等把裴俊矚送到她家,又把施先生送回培英,陸三哥替珍卿擦眼淚,看著施先生進校門,忽然說:

“小五,答應三哥,以後不要跟施先生走太近,好不好?”

珍卿剛才被捂眼睛,沒有注意到施先生。

陸浩雲卻看得分明,他看著外麵的人,被刀槍屠戮的情景,他的眼睛是赤紅的,他的拳頭簡直要握碎了。

陸三哥回想剛才街市上,看見的鮮血淋漓的一幕幕,他的心忽然戰栗起來,他拉著小妹的手,輕吻了一下,又說了一遍:

“小五,答應三哥,不要跟施先生走太近,也不要跟荀家交往太深,好嗎?

珍卿的眼淚已經沒有了,她覺得好像沒資格哭。

她並非他們派係裡的人,甚至也不認識他們,她到底在為誰哭呢?她哭又有什麼用呢?

陸三哥緊緊抱著她,又跟她說了一遍,叫她跟施先生和荀家都保持距離。

珍卿沒有從善如流,她看著車窗外,良久才道:“三哥,你讓我想一想,好不好?”

前麵開車的徐師傅,扭頭看杜小姐一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現在的小姐不好管啊!

……

作者有話要說:  好難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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