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其中還有隱情,隻是外人無從得知。
珍卿來到餐廳裡,三哥沒有來。大家都心不在焉地吃飯。
珍卿吃完飯沒多久,就跑去敲陸三哥的門。
她聽見裡麵三哥叫進,就推開門走進去,進來她的鼻子一動,先聞見一陣酒味兒。
果然見小客廳裡,桌上一個托盤裡,放著一隻大洋酒瓶子,在燈光下麵,那酒液是晶燦的琥珀色。
坐在桌旁的三哥,他手裡高腳杯中的液體,也是這樣晶燦的琥珀色。
珍卿曉得這種酒,這是烈性的白蘭地。
她心裡漫上一個念頭,難不成還真在借酒消愁?不至於吧?
三哥穿著白色的浴袍,頭發還是濕噠噠的——他才剛剛洗完澡,就來喝酒。——他沒在餐廳裡吃飯,肯定也沒在房間裡吃飯。
她正要走過去,忽聽見東邊呱嗒一聲響,那裡一扇窗子被風吹開,雨水稍稍地漂進來了。
珍卿趕緊屁顛屁顛地,去把風吹開的窗子給關了。
關好窗子又走過去,坐在三哥的對麵。
這一當麵坐下,珍卿發現,三哥漫不經心地,沒什麼心思應酬她的樣子。
她一時間發現,真是有口難開。
總不能真跟三哥念李白的詩,說一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三哥即便再心硬如鐵,他被好心幫過的人,這樣倒打一耙,內心裡也會微有失望的吧。
不過,錢姑媽逼婚這件事,她是偷聽來的,不太好跟當事人說開了。
珍卿看到這桌子上,有一本厚厚的英文書,攤開的左邊一麵上,她看到兩個單詞“female genitalia”。
她上了培英女中以後,經常一天記上百的單詞,這倆單詞還都是認得的,翻譯過來就是“女性生/殖器”。
三哥把攤開的書合上,順手放到旁邊去,珍卿看那書脊上,寫著“PHYSIOLOGY”——生理學?
珍卿讚歎地瞅著三哥,作為一個商業奇才,能講五六國的外語,還會彈琴唱歌,聽說數理化也很好——這已經很天才了。
沒想到他私下裡,對生理學也挺感興趣——這本書明顯都快看完了。
三哥路子走得太寬,說不定真讓不少人無路可走呢。
陸三哥看她神情自然,一點沒不好意思的樣子。他舉杯喝了兩口白蘭地,淡淡地看著她,一時沒有說話的欲望。
珍卿趕緊綻出笑臉兒,找了個話題起頭,問他:“三哥,你吃了嗎?”
三哥抹一把淩亂的頭發,說:“午飯吃得晚,不餓。”
珍卿就“哦”了一聲。
三哥明顯情緒不高,她想著立刻告辭不好,就把連環畫簽約的事,簡單地敘述給他聽。
實在沒有想到,三哥反應好平淡——吳二姐當初多驚訝啊。
三哥又飲下一口酒,忽然盯著她的眼睛,問她:“這件事有多久了?在我之前,謝公館有沒人彆人曉得?”
珍卿莫名心虛起來,她低下頭對手指,見三哥眼神黑沉沉的,心裡更是惴惴起來,她低著頭小聲說:
“也沒,沒誰知道,就是我想要請律師,找二姐幫忙找律師,二姐早就曉得了。”
三哥伸出長胳膊,兜著她的下巴頦,使她抬起頭來,他審視著珍卿的神情,眼神不複往日的溫和。
但三哥無聲地看她半晌,又什麼也沒有說,放開手把眼眸垂下去,拿出一根煙點上了。
等他吐出兩口煙圈,向後仰靠著,淡淡地問:“簽約還順利嗎?”
三哥有時候不說話,比說話還可怕,三哥好像真生氣了啊。
關於《葫蘆七子》知情權的事,他生氣自己排名靠後啦?
珍卿趕緊整理語言,從要簽約的四月份講起,那時候三哥不在海寧啊。
後來又有他退婚的事,再後來錢姑父過世,他又幫錢家奔走去了——這幾個月,他絕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海寧。
他回到海寧的時候,她也有自己的煩惱——比如好多人找她寫字的事等——反正,有時候混著混著就忘記了。
再後來一塊去花山玩,那不是徐師傅從頭到尾,一直跟個大瓦數的電燈炮子,一直杵在他們眼前嘛。
珍卿覺得,徐師傅是個愛講話的,不想叫他聽見她的事嘛……
如此一直拖延兩個多月,到現在才跟三哥說,但她真不是成心的啊?
陸三哥看她急得滿頭汗,把樁樁件件的緣故,都清清楚楚地羅列出來,講了很多主觀的理由。
陸三哥真的懷疑,三個月的時間,找不出單獨相處的五分鐘,把這個事跟他講一講嗎?
雖然自知很幼稚無聊,但陸浩雲不可抑製地,就是想生她的氣。
他見珍卿被煙嗆得咳嗽,把沒抽完的小半枝煙,摁滅在煙灰缸裡頭。
珍卿卻霍然站起來,似要將功補過似的,很積極地拿過吹風機來。
一邊打開了電吹風,一邊很殷勤地說:“三哥,現在雨下得急,氣溫也低得很,濕寒入體會傷風。我……我幫你把頭發吹乾。”
說著已經動作起來了。
三哥驀然神色一深,然後無奈地揉一把臉。
珍卿化身托尼老師,兢兢業業地吹風發,看不到三哥有點複雜的神情。
她的小細骨手,在三哥的腦袋上,很輕柔地扒拉著。三哥有點繃著的神經,也漸漸地鬆緩下來了。
隻吹了不到五分鐘,三哥的頭發還沒有全吹乾,他就讓珍卿彆再吹了。
三哥拿過她手裡的電吹風,收放好了以後,晃蕩著大長腿又回來了。
他站在珍卿身前,神情平平地跟她說:“今天氣溫低,早點洗洗睡吧。”
然後他拍拍她走開了。
珍卿認識了三哥大半年,對他也有七八分了解。
他心裡不愉快時,不會七情上麵,胡亂罵人砸東西。
他看起來會與平時一樣,但他的表情會很淡,眼神裡會冒出絲絲涼氣,有種生人勿近的即視感。
——可不活脫兒就是現在這副樣子!
珍卿趕緊起身,離了三哥的房間。
關上自己的房門,她靠在門背上,忽然間福至心靈,心裡蔓上一陣細微的感觸:
錢姑媽和明珠表姐,固然是在自作多情,強人所難。
她作為繼妹在三哥麵前,是不是也在自作多情,自以為跟三哥很親密呢?
當然,三哥待她與錢家母女,有很明顯的不同,她沒必要過分妄自菲薄。
可是自我反省一下,她有沒有自作多情的情況呢?
陸浩雲重新坐到桌前,覺得剛才,小五對他的姿態,像是一個妻子對丈夫,讓他的心裡洋洋發熱。
想想又覺得不應該,再回想一番,又覺得沒什麼不應該。
他現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嗬護著、等待著,一個小花骨朵自由地,行至翩然綻放的季節。
陸浩雲按一按額角,感覺頭有些發沉。
他今天在外麵淋了雨,回到家又遭遇錢家這一幕,他濕衣服穿的時間太長了。
他又倒了半杯白蘭地,為自己軀一下寒氣。
然後他拿起吹風機,隨便吹乾了頭發。又灌了這半杯酒,到床上倒頭就躺下了。
躺下之後,越發覺得頭上昏沉。
小五從今年以後,其實漸漸地長開了。
俏麗初露二月桃,清素猶勝九秋菊。
他的腦海裡不由地,現出一些美好的展望,但以驅散現實生活的陰霾。
陸浩雲任思緒飄散,神遊了一會兒,而後低低長喘一聲。
他不能再想這些了,他確實需要好好休息。
這兩三個月事情太多,無可避免地頻繁出差。
他今天之所以淋雨,便是因為他那樁無聊的婚約。
他打定主意要解除婚約,付周惠珍三萬元生活費,徹底了結前事。
可是周惠珍的叔伯,生了貪婪之心,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想要得更多——周惠珍自己,態度也不夠穩定。
這些人還找上陸家長輩。
今天,周陸兩家的七八位長輩,特意攔住他說話,一言一句真是大義凜然,說他耽誤人家青春,區區三萬塊錢,是不能補贖對人家的過失的。
如果不是這些所謂長輩,多年來興風作浪,蠱惑慫恿周惠珍守著無意義的婚約,這個不算聰明的女孩子,未必會拖遝到時至今日。
不管這些人抱的什麼心思,在他這兒都是白費心機。
不過他們各懷鬼胎,手段伎倆層出不窮,應付起來多少要費一點心思。
想著這些前事,陸浩雲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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