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陸三哥的煩心事(1 / 2)

吳元禮要玩偶房子被罵後, 又過了有兩天就是周末。

珍卿寫完作業,就開始畫畫兒,到下午還繼續畫——《葫蘆七子》的結尾, 她後來又把故事擴充, 增加到了十一集內容。

所以一直到了六月末,她才終於進入收尾階段。

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她實在太困了,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睡到五點半的時候, 她剛剛起了床, 想坐在窗邊醒醒神。忽然聽到,有人在尖聲地哭叫著。

她下意識往後麵樓裡看, 這時候敢在謝公館這樣哭的,隻有一個錢姑媽了。

隔著潮濕的六月雨水,那哭聲仿佛混著黏人的濕氣, 把人的心也激得涼颼颼、戰兢兢的。

珍卿豎著耳朵, 聽了一會兒, 感覺聲音不像是對麵傳來的。

她想想還是打開房門,在房門口略站了一站。

從二樓天井的方向,可以明顯聽見,淒聲哭著的人, 就是錢姑媽,大概還有她女兒錢明珠——後者的聲音稍小一些。

還有吳大嫂的聲音,夾雜在裡麵勸說著什麼。

珍卿摸下巴蹙蹙小眉頭,場麵好像還挺混亂的。

珍卿沒有打算立刻下樓, 她於是躡手躡腳地,走到天井那裡,蹲下來聽著下麵的動靜。

就數錢姑媽的聲音最大, 錢姑媽一邊哭一邊在說話。

她用一種極悲痛的聲調,抑揚頓挫地,向死去的錢姑父訴說著。

她質問錢姑父為何這麼狠心,丟下她們孤兒寡母,腿兒一蹬說走就走了。

她罵老天爺不長眼啊,她這一家門裡,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偏偏慘事一件接一件。

她丈夫才遭了慘禍,如今她也得了絕症,留下這個小女兒,豈不叫人吃乾抹儘了。

珍卿聽得一驚,錢姑媽竟然得了絕症?她才四十多歲,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吳大嫂就在那勸說:

“姑媽,你先靜一靜,咱們家就是開醫院的,什麼病治不了啊。

“你先到二妹的醫院,仔細檢查一下,先彆自己嚇自己,沒病也嚇出病來了。你先彆——”

這錢姑媽卻不聽她講,而是大哭著說:

“浩雲,姑媽眼見是活不成了,明月已經嫁了,福禍由她的命,姑媽也掛計不了她。

“我唯一掛心的,就是我的小女兒明珠,既是你跟明珠情投意合,我就把她托付給你,你幫我好好照顧她。有你周全著她,姑媽死了也能閉上眼……”

珍卿聽得莫名其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三哥跟明珠表姐,從哪個時候情投意合了?她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真是豈有此理這是——!

明顯陸三哥也在場,那他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為自己辯白呢?

他不是跟朋友的妹子在交往?這難道不是現成的拒絕現由嗎?

彆是他跟明珠表姐,真有啥不可說的事吧?

珍卿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

她的耳朵貼著樓欄杆,聽三哥有沒有在說話。

她提著一顆心,真有分秒如年的感覺,終於聽到陸三哥說話:

“姑媽還請先鎮定下來,江湖郎中的話,做不得準,大嫂說得對,還是先去醫院檢查,確實斷明病症,自有母親和大哥的意思在。”

珍卿了悟地點一點頭,大約是錢姑媽生了啥病,於是莫名找了個江湖郎中給她看,然後郎中給她看成了絕症。

但吳大嫂和陸三哥的一切話,錢姑媽似是分毫都聽不進,又開始自說自話:

“浩雲,姑媽就算死了,也會在天上保佑你和明珠,你們都好好的吧。”

陸三哥提高了音量:

“還請錢太太慎言,錢二小姐往後,自會找到美滿姻緣,與意中人琴瑟和諧;我也將有喜歡的淑女,成就一世良緣。錢太太病症都沒斷定,何必亂點鴛鴦譜?”

三哥聲音已經冷了,稱呼也已變了。錢姑媽一廂情願的囑托,終於稍微冷靜下來一些。

然而她以為陸三哥的話,不過是陸三哥始亂終棄的薄幸之詞。

然後咒怨地大罵陸三哥,說自會請他母親和大哥,替她們家明珠做主。

陸三哥的聲音淡得無情緒,說他對錢二小姐,一直禮敬有加,從未暗室欺心,更無逾越之舉,根本談不到什麼情投意合,也不接受任何人的臨終托付。

錢姑媽一行慘哭,一行哀說:

“你若是對明珠無意,何必處處關照於她?一會兒送書,一會兒送首飾,一會兒送衣裳,一會兒送鞋子……明珠也說感覺到,你對她溫柔體貼,處處示意……

“你還處處關照你姑父的喪祭,關心我是病是好?若不是對明珠有意,你何必要做這麼多?”

陸三哥的聲音冷了,原來他不該做的,還不隻是一件事,他說:

“送首飾衣裳,是二小姐跟惜音一起,逛百貨大樓買首飾、買衣裳鞋子,花的錢都記在我賬上。

“自家親戚,我照應幾件首飾衣裳,也是份內之情,親朋之義,未必為一點小錢生份。

“況且是惜音和她,一道挑的那些東西,我從來不曾插手,隻管付賬罷了。既不是指名送禮,也不是私相授受,到了姑媽口裡,卻成了我彆有用心?

“姑媽說送二小姐書,事情也並非如此。是二小姐說在家無聊,跟我借了幾冊書看,書也是有借有還,怎麼倒成了我送書?

“我關照姑父和姑母,不過是替母親和兄姐分憂,怎麼事事到姑媽嘴上,都成了莫須有的罪證?

“如此看來,還是我做晚輩的,做事越了界線,今後務必要謹慎從事才是。”

三哥絕對是生氣了,隻不過他生氣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平淡的。

珍卿納悶地想,莫非,倒是錢二小姐誤導了錢姑媽。

錢姑媽又大哭起來,一聲高一聲地喊“我的夫啊,你睜睜眼啊”,說陸三哥怎麼始亂終棄,背信棄義。

吳大嫂也在那責怪三哥,說:

“浩雲你也是的,姑媽生了病,幾重的難受傷心,精神恍惚、顛三倒四也是有的。你說話這麼直楞,再把她刺激得病更重了。”

隻聽陸三哥淡淡地說:“親戚借住在家裡,我唯恐做得不周,處處小心照顧,生恐傷了親戚情分。

“倒沒有想到,照應出一門親事來,可見是我言行不當,讓人生了誤會。如果不當麵說清,再生出更多誤會,那可怎麼好?”

這個時候,一直沒說話的明珠表姐,忽然失態地大哭出聲,說:“媽,求求你彆說了。我們走吧,彆在這裡了,我們走吧……”

這個時候,有人喊著“太太回來了”。

謝董事長進來聽說了原委,頓時氣得不行,大聲說:“胡鬨胡鬨,生病不去治病,反倒無謂地鬨這一出……”

謝董事長說著,就忙轟轟地指使管家傭人,把汽車開出來,送錢姑媽去二姐的眾仁醫院。

珍卿聽下麵的動靜,好像陸三哥沒有跟著去醫院,而是向樓梯口這邊來了。

她趕緊躡手躡腳地,開房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珍卿坐到書桌前麵,看著窗外煙雨蒙蒙,也在揣摩這個事情。

從前的錢姑媽,是那樣一位和善得體的太太。

可她自從丈夫死了以後,像忽然間變了一個人,變得越來越歇斯底裡,不可理喻。

珍卿不想把人想得太壞。

她願意相信,錢姑媽隻是個愚弱自私的婦人,不是個處心積慮的編織小能手。

丈夫是她的精神支柱,錢姑父過世,對她刺激和打擊太大,她不能承受這樣的壓力,所以鑽了牛角尖。

而錢姑媽現在又以為,自己得了絕症,所以精神都有點失常了。

可是,三哥也覺得冤枉呢……

珍卿看著桌上的紙筆,忽想到施先生布置的作文題——一間屋子。

她想:像錢姑媽這樣的舊式婦女,她們生活的世界,是不是也就是那一間窄巴巴的屋子?

她們的父親、丈夫、兒子,給她們搭建了一間遮風擋雨的庇護所,讓她們安安生生住著,不受風吹雨淋,不受野獸侵擾。

可是維護修繕這庇護所的人,一旦出了事,她們的屋子漏了、歪了、塌了,她們的天好像也就塌了。

這樣依附彆人生存的女人,脆弱得不堪一擊,顯得懦弱無能,甚至自私自利。

可是說到源頭上,到底是誰建了這些禁錮人的屋子,硬生生把女人們裝進去的?

是誰養豬一樣養著她們,讓她們習慣這樣的生活,想出也出不來,想立也立不起呢?

珍卿忽然靈光一動,這一回作文算是有著落了。雖然這作文的靈感,是從人生的苦劇裡獲得的。

再想三哥剛經曆一出無稽鬨劇,珍卿想去看看他,又有些猶豫。

三哥又不是深閨怨婦,這一會兒肯定願意獨處,這種事兒哪會願意跟人傾訴?

何況三哥那麼愛乾淨,從外麵回來,被堵在樓下那麼久,這一會兒多半要洗澡的。

唉,先把作文寫一寫吧。

珍卿大致構思了一會兒,才剛開始落筆寫,胖媽就來叫吃晚飯了。

臨下樓之前,胖媽小聲地交代珍卿,最近在吳大哥、吳大嫂麵前,裝也要裝的老實些。

珍卿問她為什麼。

胖媽就小聲跟她嘀咕說,嫁到楚州周家的林蘭馨小姐,孩子懷到五個月卻小產了。

大房兩口子,為這事兒非常發愁。

經胖媽這麼一說,珍卿恍然大悟。

她就說嘛,大房這兩口子,這幾天確實氣壓比往常還低,看著很不好惹,原來是這個緣故。

可是林蘭馨小產了,以後再懷就是了,犯得著這麼焦心嗎?莫非以後懷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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