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不欲叫她身犯險(1 / 2)

徐師傅從火車站, 接到從楚州回來的陸先生,驅車直接往晉州路的花園洋房而去。

路上多見拿小旗的學生,絡繹從他們的車前過去。

陸浩雲神情狐疑, 問徐師傅:“海寧出了什麼事?怎麼學生們又動起來了?”

自從六月份以來, 海寧的工會和團體全都取締,遊/行、請願、示威等運/動,幾乎是銷聲匿跡了,

徐師傅還挺慨歎:

“唉, 這事情說大也大, 說不大也不大。一個姓施的女學生,父母貪圖高價彩禮, 把她許給捧戲子的無賴子,女學生想不開吞鴉片死了……

“這件事就捅破天啦,這一個禮拜的功夫, 海寧的大報小報, 全都講這個事情啦。

“他們講得幾厲害, 說害死施姓女學生的,不單是貪錢的爹媽,還有冷漠的社會,還有甚朽……朽爛的結婚製度……

“陸先生你不曉得, 好多學校的學生——男學生、女學生都有的,跑到施家去示威,還叫他們登報認錯啊……

“還有老凶蠻的學生伢,往人家裡亂丟東西, 那家的其他小孩子,說是門也不好出,學也不敢上了。

“施家人搬了好幾回, 回回都叫學生逮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

“我去華界那裡辦事,學生伢們跑到立法會,說叫政府修改法條誒,禁止父母包辦婚姻……”

陸浩雲若有所悟,眼中頭緒多了起來,他忽然問徐師傅:“五小姐今天在家嗎?”

徐師傅被他問愣了。他常日守在晉州路的房裡,若非有什麼事情,他不可能曉得杜小姐的動向的。

徐師傅說不曉得,陸浩雲自覺好笑,自己竟問了這麼個岔路問問題。

他沒有追究這個問題,隻是叫徐師傅把車開快些。

回到晉州路的洋房,陸浩雲先打電話到謝公館,然後叫阿永來聽電話,接電話的金媽回說:“阿永陪五小姐出門了。”

陸浩雲心裡一緊,追問五小姐去哪裡,金媽說跟同學們一起,去華界的東林路去了。

他來不及認真洗澡,趕緊換了一身衣服,叫徐師傅重新開車出發。

東林路的施家住宅外,前後左右圍滿了學生,穿黑製服的男學生,比穿藍袍子的女學生還多。

正前方女子師範的代表,高高地舉著大長橫幅,上麵寫著:反對父母納幣逼婚,支持男女自由婚姻。

東北角的勸業中學女生,也不間斷地高喊口號:

反對包辦婚姻,爭取婚姻自由;反對封建倫理,解脫婦女枷鎖;反對奴化婦女,提倡女子教育。

還有更憤怒的競業學校,直接高喊:劊子手施良錚,助紂者施姚氏出來懺悔認罪,接受世人批判。

這幫競業學校的學生,還有人騎到施家院牆上,故意往裡麵亂丟磚頭土塊,發出的威脅之語,嚇得施家人閉門不出。

男女各學校的代表商議後,一起去跟競業學校的人交涉。

他們遊/示、示威、請願,皆是為了擴大影響,讓世人意識到包辦婚姻的危害,從而同情不能自主的年青人,支持他們提倡的婚姻自由。

所以他們一致決定不訴諸暴力,就是和平示威,和平請願,就是張張橫幅,喊喊口號。

競業學校的人們,不但屢發恫嚇之語,還這樣侵擾施家住宅,讓看客們反感不說,恐怕馬上就會招來警察了。

珍卿跟著他們交涉的人,一道跑過去給他們照相。

她本來帶著速寫本,想多練習畫多人的群像,但現場速寫完成度不高,有些畫麵保留不下來。

來不及畫下來的場麵,她就先拿照相機拍下來,以後洗出來多研究一下。

結果荀學姐看見了,就讓她多多拍照,說報紙上都用得上。

這一會兒,提倡文明示威的各校代表,與頭腦發熱的競業學校強硬派,說著說著爭吵起來,然後又聽見警哨急響,有人大喊著“警察來了”,示威的學生就亂跑起。

競業的強硬派們這時也不硬了,趕緊要作鳥獸散開。

正在拍照的珍卿,被兩個人連推兩下,沒提防失了重心,趔趄著身子連退幾步,還以為要跌到地上。誰知身後一雙手臂,掐著她兩邊腋下穩住了她。

她驚魂未定地站住,轉過身正要道謝呢,忽然驚喜地小呼一聲:“三哥!——三哥,你怎麼曉得我在這?”

三哥連忙拉著她,從這小巷子裡出去。

出了巷子,看警察們有吹哨子的,有舉著警棍追人的。

三哥的隨從阿永,貼著牆跑過來,趕緊要護著兄妹倆上車。

但珍卿看見警察在抓人,荀淑卿學姐已被捉住,她連忙停步腳步,跟三哥說:“我學姐,還有同學被抓了——”

用警棍打人的警察,斥責被捉住的學生們,說他們對市民以言語恫嚇,還以暴力侵害,攪擾私家住宅,擾亂街坊秩序,必須到警察廳走一趟。

荀學姐還有其他被逮學生,都迫切地跟人辯解,說她們是和平示威,不過是站在大門外麵,向施家人喊喊口號而已。

警察們卻不理會,說施家的事主報案,說各方向都有扔東西,把施家門窗都砸壞,老媽子的頭也砸破了……

珍卿正想跑過去的時候,施家老媽子被拉出來——她流了滿頭滿臉的血,大哭著跟學生們對質呢!

陸三哥拉住了珍卿,跟阿永吩咐了兩句,由阿永過去跟警察交涉。

阿永過去交涉了一會兒,有一個警察的頭頭,諂顏媚相地跑上來,恭恭敬敬地跟三哥問好。

三哥跟這警察的小頭頭,很客氣地寒暄了幾句。

三哥解釋說大部分學生,都是喊喊口號和平示威,並沒有侵擾住宅、危害施家人身安全之意,還請警官們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並無惡意的學生。

那警察小頭頭躊躇一番,謹慎地試探著說:

“施家財物確實有損,女傭也確受重傷……不捉拿行凶之人,恐怕對事主不能交代。陸先生,我們這些當差的,對上峰也沒法交代啊。”

陸三哥和氣地笑說:

“這有何難?叫學生們給事主賠錢,請繆警官轉交給事主,還請繆儘管在事主麵前,替學生們說說好話,講講情……

“都是年輕氣盛、沒有壞心的學生,繆警官保全了他們的學業前程,也是一份人情功德不是?”

陸三哥這麼說著,阿洋早拿出一根銀洋,鬼鬼祟祟地遞給這繆警官。

這繆警官賊眼飄飄地,向四下裡掃了一圈,悄默把錢藏進袖子裡,特彆客氣地,恭維了三哥兩句,他就從這裡走開了。

然後繆警官就吹起哨子,喊喊喝喝地招呼手下,說他已經找到證人詢問清楚,就是在東邊巷子裡的人,砸毀砸傷施家的財物和人員。

真正行凶之人已逃逸,現在把無辜之人先放了。他們要去追捕真正的凶嫌。

這幫子華界警察,真是來去如風,抓的學生說放就放。

所以繆警官這一幫人,根本不需對事主和上峰負責。

他們隻要對自己的荷包負責就行了——剛才阿永給繆警官一根銀元,少說是有五十塊的。

珍卿沒有急著走開,荀淑卿、蘇見賢她們,還有男校的郜家駿、馮良宰被放後,都還站在原地裡,她讓三哥等一等她,跑過去跟他們說話。

能當各校學生領袖的,自然都不是傻子。

他們剛才都看見了,那個警察的頭頭,跑過去跟珍卿的同伴,說了沒有幾句話,警察就編了一套理由,把他們說放就放了。

他們都問珍卿怎麼回事,珍卿隻說三哥是親戚,跟警察能說得上話,幫他們解釋了幾句。

在站的學生都是聰明人,珍卿是無意多言,他們自然也不好多問。

珍卿見三哥坐進車裡,無意認識她的朋友們,她就跟荀學姐、蘇大姐他們說:

“我親戚家的哥哥,才從外地回來,家裡等我吃團圓飯,我就先不陪你們了。

“蘇大姐,你手上受傷了,我沒法陪你去治傷,醫藥費我先出了。”

說著,珍卿拿出她的小荷包,把裡麵的五塊錢全拿出來,遞給了蘇大姐。

蘇大姐他們死活不要,珍卿一定要送他們。

然後,她把蘇大姐和荀學姐拉在一邊,說競業學校的那幫人,不按規則出牌,再跟他們一起行動,說不定反會把大家都害了。

所以珍卿建議,下午的示威、請願活動,暫時不要開展,大家先商議一下,到時候再哪兒開個會,商議以後應該怎麼辦。

荀、蘇二人都同意了,珍卿叫他們先商量著,等吃完就給《新女性報》那打電話,看他們商量何時何地開會。

珍卿跟眾人擺手道彆,向三哥的汽車跑去了。

荀學姐收回目光,看著蘇見賢手裡的錢,說珍卿給的錢就算經費,大家都不許作為私用的。

男生堆裡有一個人,冷笑著說:

“這些趾高氣揚的有錢人,吃一頓飯就不知花銷多少,五塊錢?!不過打發叫花子,你們一個個的,倒感恩戴德起來。

“杜同學那位貴親,都不屑過來打招呼,你們這些高材生,隻見了五塊錢,倒把自己放這麼低了。”

大家紛紛皺眉,看向這位大放厥詞者,他同校的郜家俊不讚同:

“衛稚君,你說得什麼話?我們跟他非親非故,人家為何要特意來招呼?”

女子師範的俞婉,冷冷地嗤笑道:

“你說人家高人一等,你不也自覺高人一等,以為自己是皇帝駕到,誰都要來覲見你不成?”

荀淑卿學姐也不悅:

“珍卿寫文章發時評,又寫橫幅,還幫著籌經費、辦茶水……她樣樣事做下來,對任何人都無不是。

“我們是同誌同伴,是倡行婚姻自由來的,不是幫會裡拜碼頭,也不是請客人吃飯,還要彆人殷勤客氣,把恭維得周周致致的。”

蘇見賢大姐也說:

“若非珍卿的親戚說情,我們必得走一趟警察局,這中間省了多少事,諸位心裡都想一想吧!彆把好心當作驢肝肺!”

大家都趕緊連聲附和,說大家心裡都有數,都不是不知好歹的。

那出言不遜的衛稚君,受了一會兒數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倒隻是陰著臉不說話……

大家對他印象都不好,不過不好再多說什麼。

大家找了空地商議,商議著到哪兒開會,大家說他們有的場所就在學校,還是就在《新女性報》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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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和三哥一起在車上,她真是情不自禁地高興,都有半個月沒見三哥了,乍一見到她覺得百倍親切。

珍卿打量一番三哥,咧嘴笑道:“三哥,你竟然沒有瘦,精神倒還更好了。”

陸浩雲神情閒適,拉著珍卿的手說:“我就怕你——跟大家擔心,一直留心保養,萬幸沒有變憔悴。”

珍卿聽得頗覺順耳,心裡一陣陣高興得很。三哥問她想吃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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