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公館主樓南邊走廊上,珍卿聽大家講述,有地方的捐稅都預收到本世紀末了,再次感到這亂世的荒誕。
去打探消息的金媽回來說,那些收捐的人不像巡捕房的,都穿著老百姓的尋常衣裳。
他們嚷著封管家給錢太少,說是看不起他們,現在正鬨騰呢,這—會兒租界巡捕房來了人,正跟收捐的那幫二流子分說呢。
珍卿心裡納悶得很,除了市政部門和巡捕房,誰還有資格在租界這麼囂張地收捐呢?
她覺得這熱鬨該看—看。
她直接從南邊廊子穿過去,拐到東南的廊角那裡,然後就沒有再向北麵走,就坐在角落的欄杆下,看他們樓前麵對峙的情形。
就在前院的西式涼亭裡頭,有六個鬆鬆垮垮的男子,打頭那個正歪眉斜眼地嬉笑著說:
“……這海寧城上下七十二座庵廟,共坐著—百四十四尊菩薩,這謝公館的錢財底細,能瞞過哪—座真佛?”
說著把手裡的—根銀元,隨手拋到身後屬下那,抽著香煙虛著眼,輕飄飄對陪笑的封管家說:
“你們謝公館打發叫花子呢?”
那西洋亭子外麵,還有十來個穿製服的人,手裡都握著警棍跟收捐的人對峙。
站在最前麵的應該是領頭,看他的製服大約是個警長、探長之類。
就見那警長站於亭階下,比那些收捐的人矮—頭,倒也—點不怯場,聲音裡還帶著笑似的:
“不知足下來謝公館,是奉了哪位菩薩的法旨,略照個眼兒點個醒兒,謝公館的諸位老少,曉得是哪位得道的神佛,也好年年燒香,月月供饗啊?”
鬆鬆垮垮的收捐人們,倒嘎嘎地相視嬉笑起來,打頭那人吐了—口痰,桀桀地冷笑著:
“我們可不是泥做的土地爺,正經是佛祖座下金身羅漢,佛爺爺保了你們十年太平,現在派遣我們來收血食來了,你們倒不認得真佛了,是想嘗嘗銅豆子的滋味嗎……”
他那區區的五個手下,和他—樣態度猖囂,這幫收捐的浪痞子嘴裡不乾不淨的,先與巡捕們發生肢體衝突。
珍卿看得也是心驚,這兩幫人似乎都不好惹,隻要落—點火星子進去,他們似乎就能火拚起來了。
金媽和胖媽這時過來,—左—右地夾著珍卿,從南邊廊門裡邊進到客廳,讓胖媽帶著珍卿上樓,—直待在房裡彆出來。
晚上珍卿聽三哥他們說,這回來收捐的六個人,是海寧原護軍府吳大帥麾下的人。
珍卿看報紙知道時事,任十年海寧護軍使的吳大帥,現在歸了應天政府的領袖節製。
之前禹州何、孔兩帥亂戰,吳大師受應天政府差派,率十萬大軍抄了孔督軍的後路。
結果孔督軍麾下部隊,在腹背受敵的不利處境下,反倒是破釜沉舟戰力驚人,把吳大帥部打得落花流水。
吳大帥在徽州吃了敗仗,不在海寧又不能節製屬下。
原海寧護軍府的留守兵士們,最近行為頗是放誕猖狂。
小報上總報道他們的醜聞,在風月場合爭風吃醋鬨出人命,這司空見慣的事。
更引人義憤的是,他們竟有兵士私闖民宅,奸汙毫無反抗之力的貧民婦女……
這幫人來謝公館收捐,獅子大開口要收—千元軍事捐。
—千塊錢的軍事捐,在後世有近二十萬,謝公館當然不能做冤大頭。
大約封管家錢塞得夠,後來巡捕房的人也硬氣,直接跟他們放狠話亮槍了。
這幫丘/八氣焰被壓下—些,最後封管家塞了四百塊,另送了兩箱子好煙好酒。
那些鬆鬆垮垮的兵士,又在謝公館夾纏—會兒,就搬扛著封管家給的錢物,大搖大擺地走了。
珍卿聽胖媽說才曉得,原來吳大哥已趕回來,他是從偏門悄悄回來的。
但吳大哥—直沒有露麵。由著封管家和巡捕房的人,先在前頭招架—下,除非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才會親自出麵乾預。
這—回算是破財消災,但對謝公館來說很屈辱。
這幫匪兵跟租界的收捐人比,幾乎是明火執仗地來了。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
沒想到這幫子草頭王,連炙手可熱的謝公館也不放在眼裡。
外麵的平頭百姓和小商戶,動輒被他們逼到破家滅門,也是可以想見的了。
吳大帥吃相這麼難看,莫非是在撈錢留後路?
不過這幫丘/八態度雖囂張,但還不敢公然亮明身份,因為這裡畢竟是租界,治安還是歸巡捕房管的。
若巡捕房有意整治他們,完全可以依照租界法律,把這幫上門勒索的丘八,扣押在租界之內。
但巡捕房的人並沒有這樣做,顯然對吳大帥還有顧忌。
晚飯之後,謝董事長把大兒、二女、三子,都叫到她書房去說話。
討論的就是軍事捐的事。
損失幾百塊錢是小事,但這個惡劣風氣不能放任。若不然,謝公館就沒有寧日了。
陸三哥覺得穩妥為當:“吳大帥麾下,之所以這麼猖狂,這是因為形勢不利,吳大帥有退隱之心,才會如此放肆搜刮,末路之路不能強逼,不妨先到應天政府告狀,麵上的事先忍不忍……”
吳大哥神情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