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性報》是個低成本周報,一共分成六大板塊,包括時事資訊、文學社評、娛樂愛好、婚戀指南、家庭生活、健康禮儀等。
珍卿要寫四個板塊的專欄:文學社評、娛樂愛好、家庭生活、健康禮儀——當然,她隻是會涉足四個板塊,並非是四個板塊所有內容都由她來做。
《新女性報》第一期,成了業界的一匹黑馬,熱度高自然有不少讀者來信,尤其給珍卿寫信的人多。
負責整理讀者來信的白梅,把那些謾罵攻擊的信摘出,讓珍卿看那些提建議和讚美的。
她在頭一期的文學專欄,寫了個叫《蜀州來的馮先生》。
這篇,是受與韓師兄相認的啟發,也有那個胡梓帶來的靈感,就是反才子佳人的套路,寫成了一個倫理世情:
海寧三泰裡弄的花家,開著一家勉強維持的雜貨鋪。
這家的大女兒花月英,小時候定過一門親事,眼見月英快到花信之年,這未婚夫還未來迎娶她。
月英與裁縫鋪老板的兒子楊某相好,奈何她身上有這個婚約,而楊母又嫌她妖調懶惰,不是能居家度日的好兒媳……
正當花家人焦頭爛額時,月英的未婚夫馮世貞帶著信物來了。
這馮家少爺不但長相英俊、風度翩翩,而且是念過大學的高材生,人品教養也極好。
馮世貞在三泰裡弄住了不多久,整個裡弄的人,都喜歡上人物出色、性情和善的馮少爺。
多少女孩子跟他暗送秋波,這馮先生一點不顧盼的。這麼出色的馮少爺竟是個柳下惠,滿心滿意都是他的未婚妻月英。
花月英與她的父母,太滿意前來履約的馮少爺。隻有這家的兒子花星武討厭他,處處叫他難堪不自在。
大家不在意花星武的孩子氣,蓋因這大姊夫來了以後,爹娘阿姊妹都愛他愛得很,把他這花家獨生子拋到腦後——大家覺得他隻是小孩心氣不平。
馮世貞向嶽丈陳明遲來因由,非是有意誤了信期,實在是父母先後亡故,他恐怕耽誤月英的青春,本來有意退婚又恐被人說背信棄義,也是這二年又忙於學業,到如今大學畢業才敢來見。
然而他剛在洋行找到工作,恐怕還要再等一年,才有餘資把花小姐迎娶入門。
那花家人哪裡還等得了,又著實滿意這個姑爺,乾脆自家掏錢舉辦婚禮,叫馮世貞做了上門女婿。夫妻倆著實蜜裡調油,恩愛逾常。
唯獨一點不好,馮世貞前些年治父母的喪事,加上堅持完成學業,在親友處欠了些債務。他在洋行上班得的薪水,一直用來還債,還沒給花家父母交過家用。
但馮少爺嘴甜心巧,把嶽父母關照得很好,又常寫點風花雪月的詩,把月英哄得神魂顛倒。一家人倒也沒有大的矛盾。
三個月後花月英懷了孕,馮世貞的事業也蒸蒸日上。
馮世貞被洋行上司委派,要北上到舊京出差,小兩口在火車站依依惜彆,濃情蜜意不須儘說。
誰知馮世貞一去就消失了,花家人先到馮所在的洋行,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那建築洋行的人竟說,職員裡壓根沒有馮世貞這個人。
花家父女先去舊京找尋,但哪裡能尋見一點蹤跡?
然後又去馮的家鄉蜀州找,這時候到馮家才發現,這樁婚事竟是一樁大醜聞。
與花月英結婚的馮世貞,根本是個招搖撞騙的人。
真正的馮世貞,在學校遇到情投意合的戀人,三個月前正要到海寧來退婚。
然後,他在來海寧的火車上,碰到一個叫“梁友”的人。
真馮世貞與那梁友交談之後,發現這梁友竟是他的校友,此人正好要去海寧公開。
這梁友鼓動如簧之舌,哄得真馮世貞與他交底。
二人最後談得格外投契,竟商議好由梁友拿著信物,幫真馮世貞到海寧替他退婚。
花家到這個時候才曉得,那假馮世貞說要去舊京公乾,主動提議幫嶽丈進些北地的貨物,給他的盤纏和進貨款加起來,竟有一兩百塊大洋。
假馮世貞失蹤以後,嶽丈為了尋覓他,又花去了無數錢財,竟把花家的家底都掏空了……
珍卿在的末尾,還寫了警醒女性的按語:
如果你是一個女孩子,與一個男子交往之時,覺得他溫柔體貼、儘善儘美,和他一起時般般自在如意。
那女兒家務必要小心了,他爐火純青的應對女人的功夫,若非是天賦異稟的交際才能,多半是許多女人鍛煉他的結果……
那麼多給珍卿的讀者來信,近一半對這個談感想。
很多人誇作者筆力深絕,把人倫世情寫到絕處了。這篇裡的人物,塑造得真是惟妙惟肖,好多角色都能與身邊人對上號。
還有的人看了結尾按語,簡直把作者當成人生導師,結婚戀愛的事都往信裡寫,想征求一下人生導師的意見。
還有一個女讀者跟珍卿說,這故事很像她表姐的經曆,她表姐被欺騙身心之後,心灰意冷之下出了家……
還有看慣才子佳人的讀者,在信裡向珍卿哭訴,說現實已經足夠離奇慘淡,為何還把這慘事寫出來,作者把一切的美夢都擊碎,叫身在泥沼不能擺脫者,還從哪裡得到一點意趣呢?
這個滿紙喪言的女讀者,還說自己現在想要自殺。
珍卿想耐心勸勉這女子,然而斟酌來斟酌去,竟然隻能改編一句後世名言寫上:
希望不會輕易俯就任何人,人必須通過努力來接近它。
就像高山無法自動移到你的腳前,你必須不畏艱險地穿過山穀,攀過懸崖峭壁,才能到達希望的領地。
結果荀學卿學姐看到後,說正好加版後內容不足,可以給珍卿辟一個複信專欄,讓她像這樣寫一些警語臻言。
珍卿覺得煩惱,她不給自己找事,怎麼總有人給她找事呢?
給楚州路住宅驅鬼的事,就由胖媽、金媽倆人包辦。裝修陳設之類是三哥在張羅。
珍卿除了天天寫文章,就要去慕先生那裡聽教。
這天收到杜太爺的電報,他莫名又說起入族譜的事,說現在族人同意她入族譜,而且願給她媽正名,把她媽的墳遷到祖墳裡。
族人為何有此轉變,杜太爺在電報裡沒完全說清,隻說永陵市嘉獎了她。
珍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打電話跟杜教授商議此事,杜教授沉默一會兒,問珍卿自己是什麼想法。
在她長大的過程中,上族譜是場曠日持久的煎熬,珍卿心裡反感上族譜,覺得這個時代不必靠宗族,犯不上乾這脫褲子放屁的事。
當初她媽雖不得入祖墳,但棺槨壽衣還有選址,都儘量做到了最好,現在又何必去驚動往生者?
聽了珍卿自己的意思,杜教授又默一會,說族譜上不上都不妨,她媽的墳也沒必要遷,他死以後想跟她媽合葬,但並不想葬到杜氏祖塋裡。
他們夫妻二人,本就是反叛祖宗規矩,才得以結成十年姻緣,死後何苦再躺到祖宗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