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第 142 章(1 / 2)

珍卿站在全蕉監獄大門外, 周圍是一團團樹影,草間還有活潑的蟲鳴。

珍卿卻覺得毛骨悚然。

渾身是血的錢明珠,霍然出現在監獄的大門裡。

她的眼睛、胸部、腰腹、腿上, 都汩汩地流出血水, 她哀戚地向珍卿哭訴:

“珍卿妹妹,我死得好慘呐,我死好慘呐……閻君說,不得好死的人也不得好活, 我不能去轉世投胎啊……

“珍卿妹妹, 你為什麼不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啊?”

珍卿知道是在做夢, 卻怎麼也醒不來,夢裡的她鎮定情緒:

“明珠姐,你這麼心狠手辣, 你值得我費心救你嗎?”

錢明珠的眼球不見了, 那空空的眼眶裡, 流出兩行猙獰的血淚,襯著陰慘的夜色尤為可怖:

“乞丐的命也算命嗎,我不殺他們也會死,殺了他們我才好活……說到底, 你跟我有多少不同?

“你憐惜四個乞丐的命,大街上那麼多乞丐,你想過舍己救助他們嗎?

“你不過是虛情假意,自我開解;

“你眼睜睜地看著我死, 你討厭我覬覦你三哥。

“你從來沒想過要幫我,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也是不作為儈手……”

錢明珠扭曲的鬼臉欺上來, 黝黑尖利的爪扼住珍卿脖。

陸浩雲開著房間門,在沙發上睡得不深,當他聽見一聲突兀的喊叫,趕緊跑向珍卿的房間。

到寢間發現她坐在地上,瞳仁印著窗外的月光,撲撲閃閃地顯出皎潔的亮。

陸浩雲跑過去抱住她,在她頭頂吻一下,利落地把她抱到床上,然後撫著她的脊背,一聲聲說叫她不怕。

珍卿抱著他寬厚的背,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委屈地說:

“她說我也是劊手,可我沒覺得做錯,每個人該為自己負責……”

陸三哥看她渾身汗濕,頭發也溻濕成一綹綹。

他到洗手間拿她的毛巾來,一邊給她擦拭汗濕的頭發,一邊以一種鎮靜溫潤的聲音,溫柔而篤定地說:

“你知道你不是,你看到她死前慘像,同情她的悲慘結局,因同情而生愧疚。

“可是你心知肚明,她的死跟你沒有關係。

“……你隻是被嚇到了,精有點不安穩……我守在你身邊,時間還早,你乖乖地再一覺,睡好就早點起床吧,今天還要去接你祖父……”

三哥開著台燈坐著,珍卿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這時候天都已經亮了,三哥打算直接吃早飯。

謝董事長和吳二姐,都已經坐在餐廳吃飯,大家都沒睡好的樣。

謝董事長問珍卿怎麼樣。

陸浩雲疲倦地捋頭發:“他說夢裡的錢明珠,指責她也是儈手,可她覺得沒做錯什麼。但她嘀咕這時代不好,一個人就算十惡不赦,刀槍一下殺死就好,不該對人施以酷刑……”

謝董事長笑歎一聲:“原來小夢的心結在這。”

吳二姐自動解說:“夢是自我意識的投射,她說夢裡的錢明珠指責她,是她內心在自責,覺得有解救錢明珠擺脫酷刑的義務,但是什麼也沒有做。

“其實這種情況下,恐懼後怕該是第一位的,倒沒想到,小妹

的精境界還挺高,我倒對她的祖父好奇,怎麼把小丫頭養成這樣。”

謝董事長補充說:“小妹是比常人膽大,但沒受過訓練,就不該受這樣的刺激,嚇人是能活活嚇死的。”

在餐廳忙活的胖媽,就撇著嘴說:“都說死人的臉不能看,偏要五小姐去看,這下被個沒好死的鬼纏上了……”

謝董事長他們都沉默。

金媽突然問謝董事長:

“太太,明珠小姐葬在哪兒,去給她燒點紙錢吧……”

謝董事長和二女、三,對這個提議不大熱忱,好一會兒沒人說話兒。

胖媽也鬥膽附和道:

“太太,昨天五小姐走著樓梯,裙帶掛到欄杆上,差點栽一個大跟頭……五小姐走路穩當,自來沒有這樣的事……

“聽說錢二小姐死之前,衣裳破破爛爛的,她不定看上五小姐的衣裳了。我們給她燒點錢、燒點衣服吧……”

吳二姐搖頭苦笑,陸三哥若有所思,謝董事長衝她們擺手:

“要燒就燒點吧,事情也不光彩,悄悄去燒,彆大張旗鼓的!”

金媽和胖媽脆聲答應了。

珍卿自家明白自家事,她隻是同情錢明珠,而且吳二姐也說過,她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並非純然是她個人的錯。

她這兩天琢磨錢明珠,覺得她短暫的人生,具有典型的警誡意義,她想以錢明珠為原型,寫一個女孩為生存墮落的故事。

一遍遍回想錢明珠的慘狀,想到她所受的酷刑,繼而感到這時代的可怖,最終把自己給嚇到了。

作為國家機器的代表,穿著軍裝的人,手段這麼殘暴不仁,珍卿由衷地感到戰栗。

珍卿七點鐘下來吃早飯。

她連著三晚上做噩夢,難免人有點蔫搭搭的。

昨天該去藝大上慕先生的課,她因為精不好也沒去。

但今天非要出門不可。

近些日長水沿岸多雨,太古公司的船在海上航行,遭遇了至少兩次大暴風雨。

杜太爺他們的船遲了兩三天,今天得到確切消息終於要抵埠。

謝董事長有彆的事,先走一步忙活她的事去了。

杜教授和珍卿、吳二姐和陸三哥,加上管家傭人,一共十幾號人,開了三輛黑色轎車,浩浩蕩蕩地往碼頭接杜太爺一行。

臨出門珍卿才發現,杜教授穿了一身白西裝,還騷裡騷氣地穿著白色鏤空皮鞋——像是給哪家吊喪的打扮。

俗語話“要想俏,一身孝”,杜教授那俊俏的小白臉,,此時看著更加欺霜賽雪了。

珍卿一隻腳踏上車又挪下來,眉毛皺得像黃土高坡的溝壑:“爸爸,你這西裝,要不要換一下?”

杜教授也剛要坐上車,聞言低頭看自家衣服,然後若有所悟,卻笑得一臉明朗說:

“珍卿,你祖父總要習慣的……我這一身是高級定製,用的最貴的羊毛麵料,花了快半月的薪水,去參加宴會典禮才穿呢?唉,多少年沒見你祖父,我此番算極儘鄭重了……”

說著,杜教授有些唏噓迷惘,看著滾著輕雷的天空,莫名出了一會兒才上車。

杜教授堅持這麼說,珍卿不可能再說什麼。

洋派紳士愛穿白西裝的很多,按理說是該杜太爺早點適應。

伴隨著天邊的陣陣悶雷,一大早天就黑沉下來了。

車才走了一程路,雨就嘩啦啦地下起來。

珍卿擔心地問三哥:“雨下得這麼大,船還能靠岸嗎?”

三哥笑笑說:“雨大風不大,風不大浪也不會太大,還是能靠岸的。”

謝董事長沒親自來,一則是她確實有事,不能在碼頭這麼空等,二則她還要到東方飯店,把給杜太爺一行的接風宴準備好。

吳二姐可是推了很多事,要看杜太爺的廬山真麵目。

車駛到碼頭的時候,雨勢已如傾泄的瀑布。

煙雨激蕩,使視野裡一片茫茫,花草樹木、樓房船舶,儘皆籠入斑駁的雨幕。

阿永下車去問了一下,回來跟陸三哥他們說,杜太爺他們坐的英國貨輪,保守估計還有一個鐘頭才到港口。

珍卿心裡還是擔心,下車站在雨傘底下,看眼前那浩渺的江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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