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三哥所說,江麵上雖是水波動蕩,好在波浪並不多麼高。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聽著嘩啦啦的雨聲,還有簌簌的波浪聲。
陸三哥也從車上下來,和她一塊靜靜地站著。
杜遠堂兩口也來接人——一麵是為接輩分高的杜太爺,另一麵也是接他二哥杜明堂。
杜明堂和楊家二表伯,一同陪送杜太爺來海寧。
杜遠堂兩口,低頭哈腰地過來,跟珍卿和三哥說些話。
但雨聲太大,說話費勁,後來他們就乾站著不說話了。
陸三哥見珍卿鞋襪濕了,還是拉著她先回到車裡坐等。
外麵是單調的落雨聲,吳二姐問珍卿的心情。珍卿自我體察一下,覺得很平靜,並沒有特彆的激動。
杜太爺是她的親人,並非她崇拜喜愛的人,想想真不覺得多激動。
她跟杜太爺在一塊,生活了有十二年,他的缺點她能忍受,他的優點她也明白。
杜太爺從北方的鄉下,來到霓虹綠影的大都市,會感受到非一般的文化衝擊。珍卿覺得應該還能應付。
沒有過多的期待,也沒有太大的意外,所以心情是淡淡的喜悅,平常的鎮定。
珍卿打了一個哈欠,三哥看一看時間,叫珍卿靠著他睡一會兒。
陸三哥昨夜沒怎麼睡,看著珍卿很快睡熟了,他也闔上眼睛打盹兒。沒過一會兒,兄妹倆偎依在一塊兒,進入了酣甜的夢鄉裡。
吳二姐看他們的睡態,忽然心緒一動,覺得這情景格外美好。她拿起弟弟放在一邊的相機,就這個情景拍了兩張照片。
一個小時之後,杜太爺他們乘坐的浦水號,終於抵達了海寧的大碼頭。
又過了將近半個鐘頭,終於說已經靠岸,目下正在下錨。客人要待會才能出來。
萬幸的是,下了一個多小時的暴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中小雨。
陸三哥打個小哈欠,把珍卿拍醒拉她下車。
站在碼頭上,能看見新泊進來的輪船,半新不舊的龐大船體上,矗立著黑漆漆的大煙囪,還有高聳的長桅杆。
來接乘客的人非常多,碼頭上擠得漫漫當當。
好多乘客都站在船廊上,有的乘客蹦跳著揮手,向碼頭上的人們呼喊著。
珍卿他們撐著一溜傘,封管家把做好的長條幅,豎杆撐起來,上麵寫著“睢縣杜太爺”。還有傭人另舉布旗,另寫著杜太爺、楊仲騏、杜明堂的名字……
珍卿揉一揉迷蒙睡眼,覺得這待遇,比她當初來強太多了,這叫一個人山人海,彩旗飄飄啊。
杜太爺一出杜家莊,享受的是VVIP的高級待遇。
站在碼頭上等了一陣,聽見船上吹了幾聲哨。
就見二層的艙門打開,聽得一陣嚶嗡之聲,一下湧出好多提包帶箱的乘客,站滿人的碼頭霎時間更熱鬨。
這麼醒目的條幅名牌,謝公館的人舉了半天,竟然沒有人主動找上來。
認識人的杜遠堂和杜教授,鑽地猴一樣前後瞅了半天,一直沒瞅見杜太爺一行人。
還是大部分人下來後,杜教授從艙門進去找人,杜遠堂還跑到人家甲板上去——一部分客人從甲板出來。
珍卿也想走過去找尋,被二姐、三哥攔住了。
等杜遠堂高聲喊一聲“二哥”,在下麵等的人都朝上頭看。
珍卿也一眼瞅見杜太爺,他穿著尋常青色的舊布衫,還是印象裡高瘦直楞的樣。
杜太爺看起來狀態不好,他走路跟踩著棉花似的,身體左側還有人攙扶著他。
緊接著,就看到了攙扶杜太爺的人——是背著包袱的袁媽。
後麵還有背提行李的二表伯和老銅鈕,以及跟自己二哥拉手的杜明堂——論輩分也是珍卿的侄。
珍卿霎時間興奮起來,高高跳起來向上招手,用禹州話大聲喊他們:“祖父——祖父——”“二表伯”“明堂侄”。
杜太爺也手搭涼棚,扶欄遠遠地向這裡望。
杜太爺停步擋了彆人的路,他身後的人搭他肩膀,說了句什麼,杜太爺趕緊點頭,躬著背繼續往下走。
二表伯也看見蹦躂的珍卿,也大聲地喊著“小花”,推著杜太爺快步走上碼頭。
珍卿三兩步跑上前去,杜太爺瞅著珍卿,也不知在瞅啥名堂,上瞅瞅下瞅瞅,左瞅瞅右瞅瞅,好像一直瞅不夠似的。
杜太爺嘴張張合合的,“你”“我”了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囫圇話來——然後這一把年紀的人,莫名地開始抹起眼淚兒來。
珍卿也搞不清為的啥,看著熟悉而陌生的杜太爺,一陣陣激動有點按捺不住。
她拉著杜太爺的胳膊——杜太爺沒有推開她,她想起當初分彆發下的豪言,想說點什麼圓場話,可發現根本說不出話。
看著杜太爺老淚縱橫,原本心情平靜的珍卿,不覺之間也熱淚上湧,淚水迷蒙了她的視線,她的喉嚨又似哽住了。
當初在火車站分彆時,那種腦發熱的感覺又來;她的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不由自主地洶湧而出。
杜太爺看她哭得眼紅鼻頭紅,像她娘死的時候,她哭得那副可憐模樣兒。他伸出手想為她揩淚,忽地自己尷尬住了——他對孫女從沒有親密舉動。
珍卿想抱抱久彆重逢的祖父,可是想起多少回碰壁的情形,身體都像有記憶似的,沒過腦動作就打住了
吳二姐和陸三哥,不遠不近地站著,都沒有打擾這祖孫的真情流露。
這時謝公館聽差們上來,要幫杜太爺他們拿行李。彆的行李都給了聽差,就是老銅鈕提得個藤箱,杜太爺一把薅過來給珍卿,一咕咚塞到珍卿懷裡,說是給珍卿帶的魚乾兒。
這時候杜教授也躡過來。
杜教授看他爹一眼,然後就側身把眼光低垂——就是不看著杜太爺,他隻低低地說一句:“一路辛苦!雨又大了,咱們先上車再說吧。“
杜太爺也是一樣的,倉促地瞅兒一眼,也是把眼放彆處,嘴上囁嚅著沒有話說。
珍卿正在情緒激蕩著,漸漸也感到團聚的喜悅,忽聞見撲鼻的一陣惡臭,一低頭看杜太爺塞的藤箱,這惡臭味快把人熏得升天。
珍卿受不了這麼躥的味兒,讓胖媽把藤箱打開看看,要是吃的東西臭了就地扔掉,沒必要再往家裡帶了。
杜教授跟杜太爺倆人,既沒有眼交流,更沒有肢體接觸,杜教授視線低垂著又說:“雨又下大了,快上車吧。”
杜太爺側對著杜教授,他冷冷地抽氣克製情緒。
珍卿看杜太爺的喉嚨聳動著,似乎心中感情洶湧,現在就要爆發出來。
杜教授也受杜太爺感染,眼圈莫名泛紅了。
他伸手搭上老爹的肩臂,又說一遍“快點上車”。
就見這杜太爺嘴一圓張,發出德語的一個嘔吐音,好家夥,也不知幾天吃的飯,搜腸刮肚地全嘔在杜教授身上。
杜教授瞬間石化掉了,他擱在杜太爺身上的手,一瞬間絕望地拃開了。
你聽這水聲嘩啦不停,杜太爺這嘔吐的動靜,比三個女人害喜的動靜還要大。
他要不然上一頓吃得稀,要不然就是消化不好。
杜教授半月薪水做的西裝,全造在杜太爺的半消化物裡。
這時候胖媽打開藤箱,那反映就像裡頭裝著誰的屍體似的。
就見箱包裡黃黃白白的乾魚,發出讓人難以承受的地獄惡臭,登時把過人都熏得死過去。
胖媽高聲嚷著說:“唉呀,這都長了蛆,白花花的蛆在裡頭拱,唉呀呀呀,要不得了要不得了?”
杜教授本就快被爹惡心死,就看見這腐臭的魚和黃白的蛆,立刻也“嗷嗚”一聲跑到欄杆邊,對著大海就是一陣狂吐。
然後他跟蛻皮一樣的,把那高定的西裝扯下扔掉,然後他像一陣急驚風,一溜煙兒地路出了碼頭。
這杜教授被媳婦養得嬌,這陣勢夠他受的,他顫顫巍巍往外走,走路都有點內八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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