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跟陸三哥聊男女戀愛, 問談戀愛到底是什麼感覺。
陸三哥看她一臉好奇,鮮花一樣的明媚麵孔上,綻放著青春的美麗和純真。
他自不會講他的自身經曆, 就講了個留學東洋的女孩, 跟東洋男子發生初戀的故事。
這個女孩兒上的女醫學校,會有東洋京大的教授來講課。
有一個三十多歲的教授,雖說是東洋人,但他母家那邊是姓秦的, 說祖上是經商的中國人, 最後加入了東洋國籍的。
這個中國女孩兒,一開始單純聽東洋教授講課, 課後也會有專業上的交流。
後來他們就約著一塊賞櫻,一塊談論中國的古典詩詞,教授會請女孩兒吃飯, 有時候會試著做中國飯給她吃, 他們在默契的相處中漸生好感。
到最後兩三年的實習期, 女孩兒家人皆離開東洋,她在工作、生活上,與那位教授交往更多了……
他們兩人後來相愛極深,但無奈兩方家長, 都卯足了勁棒打鴛鴦,鴛鴦就真的被打散了……
講完了這個故事,陸三哥補充說明:
“這個女孩兒後來,戀成了雷厲風行的女強人, 但憶起她從前的戀人,她還會一臉甜蜜夢想;回憶起與戀人的點滴,她從有男子氣概的狀態, 變得像軟綿綿的小女人……
“一段真摯的戀愛,就像夏天的梔子花,潔白純淨,不染一絲塵埃,讓人不自覺地信任它,親近它;而它馥鬱蘊藉的香氣,又讓人沉醉於它的魅惑中。
“小妹,你有沒有過那種感覺,麵對這個人的時候,不自覺地想跟他撒嬌耍賴,想放任自己做個小孩兒……”
珍卿想了一想說有,但她不想說是誰,於是故意沉默下來了。
三哥看一看時間,起身去把台燈關掉了。
閣樓的地麵麵積很大,三哥在西南麵的牆沿,擺了長長的一組沙發。珍卿跟三哥兩人前後躺著,也沒有覺得空間多緊迫。
外麵又聽見瀟瀟風雨聲,三哥剛才把台燈關了,屋裡是黑漆漆的一團。
珍卿手指摩挲著屋頂,靜靜地說:
“三哥,我好像明白了,你講的是不是二姐?”
陸三哥呢喃似的講:“你要保守秘密。”
珍卿覺得莫名其妙,把手伸到她腦袋後麵,手指拃住三哥的腦袋,摸索著扯住他的臉皮,問:
“三哥,你怎麼也像長舌婦,對不應該的人,透露不應該的事,又說叫人家保密?”
陸三哥閉目長息,握住在他麵上作怪的手,然後按在臉頰上不許動。
他靜深地長呼長吸著,好一陣沒有說話。
珍卿等他回話有點發急,下意識地坐正身子,結果頭磕到斜坡樣的屋頂。
三哥嚴令她不許動,然後去把台燈打開,拉著珍卿坐到桌前,揪著珍卿的脖子腦袋,湊在台燈下頭仔細看,按一按問她疼不疼。
珍卿被碰到的額頭處,感覺不怎麼疼,倒是三哥掐著她的頸和臉,使勁地往台燈那裡湊,倒是把她下頦臉嘟,弄得稍微有一點疼。
三哥意識到趕緊鬆開,他問她:
“小妹你會撒嬌嗎?其實你嬌聲呼痛,心疼你的人自會放開。男女之間的交往,少不了有人要撒嬌,你的要寫得自然,該研究一下彆人怎麼撒嬌。”
珍卿回想當年,跟姑奶奶和李師娘撒嬌,把她們哄得心花眼笑,把她當成心肝寶貝一樣,不服氣地小嘚瑟說:“我可會了。”
想想又覺得不能驕傲,至少陸/四姐那種硬撒嬌——就是彆人不給一點好臉,還能硬生生撒嬌下去,這種技藝她還是不夠嫻熟。
比如她要是在杜太爺麵前,哼哼唧唧嬌嬌啻啻,讓杜太爺起一身雞皮疙瘩,那杜太爺會狂化揍人的。
說起來她的家庭環境太特彆,她現實中撒嬌的機會真不多。來到謝公館以後,她在二姐那撒過一點嬌。
跟三哥關係雖然也好,但礙於性彆和心裡的念頭,她總是在意自己的言行,怕自己給人留下自作多情的印象。
三哥叫珍卿撒個嬌試試,珍卿此刻真是趕鴨子上架。
就像父母帶孩出門做客。父母跟人家說孩子學武術,跟頭翻得特彆好,叫孩子現場給大家翻一個,孩子既扭捏又緊張,要麼發脾氣不配合,要麼不情不願發揮差。
珍卿看著三哥的眼,她醞釀了半天,都撒不出來這個嬌,最後隻能抱著他胳膊,把腦袋抵在她胳膊肘裡,哼哼唧唧地含糊說話:“三哥,你這樣太強人所難了。”
陸三哥無聲一笑,這個不就已經是撒嬌了嘛。
現在快十一點鐘了,陸三哥摸摸她腦袋,說時間太晚明天再聊。
然後,他脫下他的拖鞋,靜悄悄地下樓去了。
珍卿捂住自己的臉,老天爺,她現在腦子裡蹦出來的,竟然是李後主與小姨子偷情的詩: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珍卿趕緊把門關上鎖好,然後把鞋子一拋飛,踮著腳尖一下撲到床上去。
她狗刨式遊泳一樣的,在床上翻了好一陣腿,把自己折騰累了,才翻過身來靜心思考。
她從前懷疑過好多次,但直到今天這一刻,陸三哥這麼多似進還退的舉動,她才忽然有一絲篤定:陸三哥肯定喜歡她,不是止於兄妹間的喜歡。
他剛才分明地告訴她,男女間的情意始於曖昧,可他今天的曖昧言行不少,還有十一點才下去的舉動,明明白白就是對她暗示什麼嘛!
但珍卿又有點患得患失,三哥雖然看起來光風霽月,但會不會是個隱形海王呢?
而且以三哥的性情,如果他真心喜歡她,為什麼一直沒挑明心意,也幾乎從沒有明確表達愛意?
她在裡寫男歡女愛,寫得特彆歡實,可實情是,她壓根沒有談過戀愛,她上輩子連暗戀對象都沒有,呃,似乎也沒有追求者……
唉呀,戀愛這件事真的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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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南邊的房屋裡頭,杜太爺還沒有睡著。
他在房裡看什麼都覺得好新鮮,溜溜看了有三四圈,他坐著摸床上冰軟的褥子,嘀咕這啥玩意兒做的,軟坨坨冰涼涼的呢?
杜太爺看床頭台燈的光,覺得這台燈就像個小太陽,這麼明晃晃地照著亮。
他感到一種懵懂的幸福,唏噓地拉一下那燈繩兒,屋子裡變成一片黑暗了。
過了半分鐘,隻聽見這室內“格達”一聲,杜太爺床頭的燈又亮了,把室內照出一圈圈琥珀似的光暈。
杜太爺張著嘴,仰頭看這平整的西洋屋子,這屋子裡的景象多奇幻,像小時候娘給他玩的萬花筒,還有年輕時看人拉的洋片……
房中又響起了“格達”一聲,室內又變成一片黑暗;過半分鐘又“格達”一聲,那琥珀似的光圈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