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被迫做了會主角,被大家打量誇讚得羞臊。
她趕緊提議給壽星佬祝壽,珍卿叫蘇太太說她的事,這五十年人生必也很精彩。
這麼一聽才算曉得,蘇太太原來是個小腳,後來兒女都到城裡念書,也帶她到城裡長見識,她的見識長多了,不但放了三十年的小腳,而且撿起小時候學的字,現在天天讀書看報,還幫女兒管著掃盲學校。
一群開朗進步的年輕人,嘻嘻哈哈,說說笑笑,把老人家的生日過得格外熱鬨,大家相互加深了解不少。
珍卿覺得在這個小院裡,難得過得輕鬆而愉快。
有的人喝多了酒,醉醺醺往人家床上一躺,呼嚕呼嚕睡起大覺來了。
後來,連豪飲的蘇老太太,也跑去了睡大覺了。
蘇見賢一邊整理殘局,一邊跟珍卿聊些家常,她苦笑著看珍卿說:
“搶劫你的三個小乞丐,他們原是本巷的人家,他們家的事說起來平常。
“他們爹是機關裡的抄寫員,他們娘在左近賣花饃。
“然後,他們爹突然坐監了,警察說他走私鴉片,傾家蕩產還背上高利貸才救出來。
“可這高利貸還不上,那些人搶了他家閨女,叫她就去做娼妓,女孩子不勝羞恥,後來吞生鴉片死掉了。
“他們爹到碼頭做卸貨工,年初開始便血,人說沒就沒了。他們娘沒日沒夜做工,也染上了肺結核……
“可是他們的難還沒儘,他們家的大兒子,才十五歲,托人找了工廠做事,勉強養家糊口,總算有一點盼頭,又折在六三政變……
“如今隻剩個有病的娘,兩個不滿十五的孩子。
“這巷裡的人不壞,有的給他們屋住,有人舍他們吃的,我也送過他們錢。還讓兩個小孩來掃盲。
“我原來以為,教給他們知識、道理,就能讓他們有機會翻身……
“可他們轉眼去做搶劫犯,原是好人家的孩子,兩三年間,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
“我曉得他們搶劫了你,你家裡督促嚴懲,我恨不昨跪在你麵前……
“這樣兩難的絕境,叫我大徹大悟,原來是我太狹隘了,不是有的人命運多舛,也不是一片地方不好。
“是我們整個的社會,早已經病入膏肓了……”
原來不吭聲的珍卿,聽到這裡心提起來,說到社會病入膏肓,是不是要講政治變革。
蘇見賢見她神情有異,若有所失地苦笑:
“我不是,你放心吧。
“六三之前,我接觸過他們的主義,當時不以為然:他們讓沒智識的無產者造反,跟封建農民揭竿而起,究竟有什麼區彆呢?不外是將天下攪得更亂。
“可是現在,我的想法變了。我倒希望我是。
“我希望他們,真的是救世主。
“珍卿,你說,救世主是不是已經降臨了?”
珍卿神情一怔,驀然想起那句歌詞: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其實她自己的經曆,還有此間進步人士,都是讚同要自救自助。
珍卿莫名看蘇見賢:“蘇大姐,這些話,你為什麼跟我講?”
蘇大姐洗著那些碗盞,有的已經破了缺口,她告訴珍卿說:
“我之所以學師範,是抱著強烈願望,希望傳授給一個兒童,以知識、技能、品德、思想,他會變成對個人、家庭、國家有益之人。
“兒童少年變強,家庭才能變強,國家才能變強。
“可我發現我錯了,我看到他們家破人亡,是病態的社會,為他們敲響喪鐘,我業餘的一切努力,也許都沒有意義。我有一種強烈的恐懼。
“珍卿,你說教育真能救國嗎?”
“一個底層的人,無論怎麼掙紮,希望都是渺茫的,他願意跟壓迫他的階級,決一死戰嗎?這是有可能的嗎?”
珍卿篤定地跟她說:
“蘇大姐,你不必如此自疑,如果教育沒有意義,那你我此時此刻,就該在繡樓繡嫁妝,等著一個未曾謀麵的丈夫來娶,過著一眼看到頭的生活。
“我相信底層人,隻要受到引導和教育,她們也能漸漸抓住希望,你看很多工廠的工人,有了一份踏實的工作,他們不會輕易淪為乞丐和罪犯。
“你一隻手不能救下所有人,可你自己儘一分力,彆人就多一分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段時間作自己不規律,身體狀態比較不好,尤其是失眠很困擾人。
對不起大家,我覺得身體需要歇一歇,而且大腦也要清一下緩存。
我看這個月能不能苟過去,不能苟不強求了,整個狀態奇差,要碼字的時候簡直想吐一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