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陸三哥回來得很晚,他見珍卿坐在三樓台階上,驚詫地看看手表, 已經半夜兩點鐘。他簡直懷疑出視幻視, 趕緊上去問她怎麼了。
珍卿睡眼惺忪,可憐巴巴地跟他說:“我沒法睡覺。”
沒法睡覺,也不至於坐到室外,陸浩雲脫下外衣給她罩上, 拉她站起來, 問她怎麼回事。
珍卿一五一十講了。
陸si姐簡直人間奇葩,她睡覺打呼嚕就算了, 還以肚臍眼兒為中心,不定時進行自轉運動。
那麼大的一張床,就沒有她犁不到的地方, 珍卿窩在角落勉強睡, 都沒有容身之地。
這哪是個大姑娘, 這簡直是一頭牛!將來誰能堅持跟她一床睡覺,她絕對拜服!
可憐這陸si姐,昨晚是哭著睡著的,珍卿怕半夜扯她起來攆她走, 再給她造成不可逆的創傷。
悔不該收留她啊,悔不該收留她啊。她以後要再濫發這樣的同情心,她就把杜字倒過來寫,對著月亮發誓啊!
珍卿抱著腦袋犯困, 陸浩雲把她半抱進去,放到床側麵的沙發上。
他滿臉陰霾地到床前,把陸si姐叫醒, 不管她脆弱不脆弱,受傷不受傷,他給她三分鐘把衣服穿好,要不然,他就這樣把她送回謝公館。
陸si姐哭都哭不出,抖抖索索地把衣服穿好。陸三哥叫珍卿快點睡覺。他扯著陸si姐下樓。
最後證明,深更半夜地,陸三哥沒有送走陸si姐,他隻是叫她睡在客廳。珍卿早上剛起來,陸三哥就叫謝公館來人,把陸si姐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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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早上,陸浩雲送珍卿去中古文藝書館,說一整個白天都會非常忙,晚上也許能回家吃飯。
珍卿帶著作業見慕先生,她畫的三哥送她的兩枚胸針,在胸針旁邊配一隻紅絲帶。
慕先生觀看一陣,冷不丁問珍卿是在談戀愛嗎?
珍卿被問得啞口無言,不想說沒有,又不能篤定地說有,就乾脆沒有吭聲。
慕先生見狀也沒追問,說時間緊張先幫她改畫,她看過之後自己拿回去琢磨。又交代等給她改完畫,叫珍卿再去找朱師姐,寫半天石膏像就算完。
慕先生工作時,渾然忘記周遭的世界。他非常擅長用臟顏色,上色的方法也異常細致。
初時看著不覺得如何,到最後修改完了,就發現顏色的處理,異常的優美和諧,叫人悅於目賞於心。
慕先生改了二三十筆。珍卿不錯眼地看完全程,用色上色又收獲不少心得。她暗喜跟大師學習,藝術上少走不少彎路。
慕先生改完畫後,就匆匆地離開。珍卿去藝大找朱師姐搞學習。
慕先生叫她寫石膏像,沒想到寫的是大衛全身像。這跟直接寫人體像,好像沒多大區彆。
珍卿中午飯也沒有吃,一口氣寫完石膏像,並當場默寫一遍,直接把這大衛石膏素描留下,就算給慕先生交差了。可不能把作業帶回家去。
從藝大出來,珍卿餓得前心貼後背。她就近找個麵館吃飯。
吃完飯站到街上,聽見教堂的鐘聲,珍卿記起來想看施祥生了。
她從前刻意不看施祥生,也沒有打聽基青會女工夜校在哪兒。
之前跟荀學姐一打聽,才曉得女工夜校,就在一個老舊的聖母堂裡頭,在租界和華界交界處,離中古文藝書館不到兩裡路。
沒到二十分鐘,黃大光就把她拉到聖母堂。
這裡基礎設施一般,屋頂門窗、台階地麵,都有修繕過的痕跡。
珍卿跟知客修女麗莎講了來意,這修女態度溫婉平和,微笑著跟珍卿說:
“阿葵告訴過我,你是世上最熱心美好的姑娘,她每天都為你祈禱。如果知道你來,她一定非常高興。”
珍卿有點訕訕地,她一直刻意地沒來看她。
麗莎修女又跟珍卿說:“不過她的學生生病了,她去探病並且補課,我恐怕她很晚才會回來。”
白天這裡沒有人上課,麗莎修女說帶珍卿到處看看。珍卿婉拒她的好意,留了一張字條給施祥生。
雖然沒有見到人,珍卿心裡由衷地欣慰:施祥生已能走出舒適區,到女工的糟糕生活環境中,撫慰生病的女工並給她補課,說明她的性格漸漸放開,開始能正常地與人打交道了。
珍卿坐上黃大光的車,這下真正準備回家了。
車子剛走過一條街,見一個巷子裡走出一對母子,手裡拿著“董記梨膏糖”的紙包,小男孩從紙包中拿糖來吃。
珍卿想起杜太爺總咳嗽,吃著藥也好得很慢,就叫黃大光停一下車,路上跟人打聽兩次,就踅摸到那“董記梨膏糖”的小鋪。
珍卿站在小巷的小店前,店員鏟著橙黃色帶藥香的梨膏糖,她想起小時候的光景,那時她媽雲慧常給她吃這個。
在睢縣梨膏糖還是有點貴的,但她傷風咳嗽時總有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