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利落樸鈍的老店員,見珍卿緊盯著像是犯饞,夾一大塊笑著說送給她呷。珍卿謝過老店員,用手帕接著直接塞進嘴裡。
她轉過身對著街麵,在董記梨膏糖對麵茶坊裡,看到兩個半生不熟的人。
看到這兩個人,珍卿心裡一個激靈,收回視線接過糖袋,坐上車叫黃大光趕緊走。
剛才在茶坊看到的兩個人中,特務聶梅先就叫人心神不寧。
而在他旁邊那個男青年,看著非常眼熟,是鐵通實業大學的學生,叫衛什麼君的。
就是那時候為施祥生,在施家門外鬨運/動時,一起行動的學生領袖之一。
珍卿記得這衛什麼君很活躍,準確的說,是很激進。
暑假她跟二姐一起吃飯,柳惜烈君也在時,就看見過這衛什麼君,那時他與同校的郜家俊一起。
鐵通實業大學的郜家俊,和她一起為施祥生奔忙,郜君爽朗乾練、熱情寬厚,珍卿對他印象深一些。
說起來鐵通實業大學,她很認識了幾個人,還有在蘇大姐家見過的安奇峰。
一個見不得光的暴戾特務,一個熱心運/動的進步學生,怎麼會湊在一起喝茶呢?珍卿一時間心跳急促。
她摸摸手裡的“董記梨膏糖”,猛然想到什麼,想丟掉想再想一下,又沒有丟掉,而是收進她的包袋裡。
黃大光把車拉到大街上,突然停下車子,說後麵有人叫她,又見她臉色卡白,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要就近上醫院去。
珍卿勉強回過神,確實聽見有人叫她,登時心提到嗓子眼,驟見身後跑來一人,氣喘籲籲地按著車問:
“杜珍卿,你安心消遣我嗎?我追你半天才停下。”
珍卿一見是盧君毓,心神鬆馳一些,笑問:
“好端端地,你追我做什麼?我看像要大雨,要他快些跑回家呢!”
盧君毓擦拭汗水,喘籲籲地衝珍卿嚷:
“你讓我受這洋罪,你非要請頓下午茶不可。”
珍卿這一回沒拒絕,她一抬眼,見買梨膏糖的巷口處,一個穿著卡其布襯衫、長風衣的人,就站在那跟人說話。
她記得剛才看見聶梅先,他就是這樣的裝扮。
珍卿沒敢多留意那裡,若無其事地跟盧君毓講話,忽然間碩大的雨點落下。
珍卿心思電轉,她若要給人通風報信,反倒更加不能回家。下雨不好找理由出門,若行事有什麼紕漏,難免會連累家裡的人。
忽見兩丈外有個報童,攬著幾張報紙,和他們一樣站在屋簷下避雨,那報童這會兒正愣愣地看向她。
珍卿想起已來到福州路,拉車的藍雲麒,說他弟弟常在這條路上賣報。
盧君毓拉著珍卿,來到一家咖啡館裡,珍卿上了趟洗手間,她在裡麵待了有五六分鐘。
出來本想打個電話,可恨這咖啡館的電話才壞掉了。
她回到座位上,點了一杯咖啡,咖啡來了卻沒有喝它。
盧君毓整理好頭發,看著心不在焉的珍卿,溫和地微笑著:
“雨這麼大,看來要在此盤桓一陣,以我來說是天公作美,你覺得呢?”
珍卿看了他一眼,見那個小報童在門口踟躕,店員正要驅趕他呢。
珍卿暗暗精神一振,笑著招手叫報童過來,她輕聲問那小報童:“有沒有《新女性報》?”
報童抽一張《新女性報》,珍卿接在手裡頭,前後翻了一下,並不認真地看它。
她仿佛故意問那小報童:“這報紙賣得好嗎?”
那小報童堆起笑臉:“自然賣得好嘞,先生們買《寧報》《新林報》多,太太小姐們上來,專問《新女性報》呢。”
盧君毓似乎曉得她的心思,也同樣地恭維:“不瞞你說,我家也訂《新女性報》,原來隻是我有興趣,可後我母妹也愛上。一期都不會拉下。”
珍卿撲哧一笑,白了盧君毓一眼說:“你不必假意恭維,你若有點真摯的批評,我也會覺得很榮幸。”
說著,珍卿從錢包掏出一塊錢,告訴報童說:“你剩下的《新女性報》都給我,其餘一樣來一份,你再去雜貨店裡,給我買兩把雨傘來。”
盧君毓調侃小報童,說:“你可遇上大買賣,早賣完早收工。”
珍卿看著盧君毓:“你真不食人間煙火,他們這小報童,一早賺錢養家,手不停腳不歇,能多掙點就多掙點,我就算給報紙買光了,他們也要去發行所拿貨呢。”
說著她又自言自語:“一塊錢夠不夠?”她把一塊銀洋丟在桌上,那塊銀洋滾落地上,那小報童忙趴到地上,鑽進長長的桌帷底下去撿。
小報童撿起一塊銀洋,累得出了一臉薄汗,又接過珍卿遞的紙幣。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