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鼓動人心之戲劇(2 / 2)

不過他來了才覺得真冒失:珍卿身在這樣的人家,啥樣的東西吃不起?哪會稀罕一份燒雞呢?沒想到她還挺高興,安排人的爽脆勁兒,像小時候那麼古靈精怪,他心間忐忑就漸漸消去。

“傻站著乾啥嘞,你們衛生課沒學嗎?飯前便後要洗手嘞,對了——”她把衛生間的門推開,給寶蓀找了塊新毛巾,然後莫名笑著說:“把你身上灰也撣撣,天呐,你咋還像個小孩兒,傻乎乎把自家弄那埋汰。”

說著珍卿忽然緘口,她適才記起來,那時候寶蓀她娘難得能接觸兒子的機會,就是在幫他換衣裳洗澡時,一邊溫柔地說著批評的話,一邊在孩子身上拍拍打打,那大約是做母親的最幸福的時候。

寶蓀臉上的傷感一閃而逝,而坦白地告訴珍卿:“想起來是心裡難受,可我曉得,我娘想我過得好,我就過好給她瞧,她在天上會看見的。珍卿,你不用那小心……”

珍卿為了表現喜歡,洗了手就積極動手撕燒雞吃,一邊還讓著寶蓀多吃些。他們兩個都是少年人,餓的時候很能吃,等袁媽他們上湯上菜,他們已經吃掉小半隻雞。珍卿看見寶蓀直在笑,覺得他笑得真傻氣,和小時候一樣傻氣。

秦姨做的菌菇青筍湯很解膩,胖媽殷勤給珍卿盛一碗,珍卿叫她下去吃飯去,他們可以自己來。

吃吃喝喝差不多,寶蓀很快就告辭了。

一個禮拜天的早上,珍卿被俞婉學姐電話叫醒,催她快點趕到麥特林路的大戲台,《摩登時代》首場演出快開始了。

珍卿揉揉發澀的眼睛,跟俞學姐軟軟地撒嬌:“好學姐,我昨天畫畫到十一點,禮拜天讓我歇歇吧,你們排練那麼好,難不成演出還要我壓陣?”

俞婉學姐就是不依她,說《摩登時代》首場露天演出,海寧大學話劇團的人來了,《新女性報》的人來了,連啟明夜校蘇大姐也來了,單單她這大作家不來,大家心裡都覺得不美,總覺得撐天柱子缺了一根。

珍卿隻好趕緊洗漱穿衣,喝一碗餛飩吃兩個生煎,等到麥特林路大戲台的時候,台子被看客圍了裡外三層,就看到那麼多人頭在攢動,舞台上的人看不清全貌。

珍卿站在底下看不見,相當於聽了一會話劇,現在還在演《摩登時代》的第一幕。

第一幕講的是個悲慘故事,女主角之母宋氏熟讀《女兒經》《列女傳》,是個習慣忍受打罵、永遠不會反抗的人。女主角名字叫順貞,男主角是她的哥哥,叫啟智。

這一段珍卿寫的寶蓀母親的事。婆婆和丈夫把宋氏當牲口用,洗衣做飯、擦窗掃地、點煙倒茶,家裡的一切事都是這個媳婦的工作,一天到晚都有人叫她名字,讓她不停地做這做那,她像個陀螺一樣不停轉,可是晚上侍候婆婆洗腳,卻被婆婆上手就打,打人還叫她咬著手不許叫。

珍卿看不見戲台上,卻見觀眾的感情被帶進去,旁邊兩個女學生咬牙切齒地說:“這老婆子真是魔鬼夜叉,我恨不得打死她,天底下叫好人活著就算了,卻叫個老虔婆這麼逍遙。”她們旁邊有位穿布褂的大媽,手裡還挎了個菜籃子,眼中有瑩瑩光芒閃動。這裝扮通常是給人做女傭的。

其實不但是女性觀眾動情,也有穿長衫西裝的男士,雖然看不出明顯的表情,但觀看神情很專注,有的甚至非常嚴肅,說明也在沉浸式地觀劇。

台上,幼年的男主角啟智在外頭叫:“奶奶奶奶,我娘怎麼了?她在叫什麼呢?”那做婆婆的一改嘴臉,滿臉笑意地向窗外說:“乖孫啊,沒啥沒啥,你娘累一天了,我不叫她給我洗腳,她還不樂意,不高興跟我嚷嚷呢!沒啥事沒啥事!”她孫子嘀嘀咕咕地說,為啥他娘不像彆人娘,一刻也不坐下歇著,一天天這麼愛乾活呢?

珍卿看那挎菜籃的女傭,捏著她的袖子角兒,不停地在那擦著眼睛,但她的哭泣是無聲的。女學生們已經義憤填膺,大罵那老太婆虛偽又惡毒。有長衫男士也麵有憤色,東麵邊角上的男學生,嘴裡念叨著“太可惡,太可惡”,握著拳頭在空氣裡亂揮舞。

寶蓀親媽的生存狀態,在這個時代絕不是個例,被灌輸了封建倫理綱常的女人,一個個都在作繭自縛,還覺得是理所當然的。那麼彆人自然理所當然地摧殘她。連出嫁的小姑子也能折磨她。

這時,台上表演達到第一個高潮:男女主角的母親,因長期逆來順受,積勞成疾,孩子懷到七個月,有一回因做菜有點鹹,被小姑子搡了一把,又被她婆婆拿鞋子砸,她躲的時候忽然暈倒在地,肚裡的孩子要出來……

產婆問保大還是保小,婆婆丈夫想也不想,異口同聲地說要保小。可是最終大小都沒保住。這個可憐女人已死去,還要被她婆婆丈夫唾罵,說她是個沒福的掃把星,連個孩子也懷不住。才八歲大的男主角,牽著才兩歲大的女主角,一無所覺地站在床前,哭著他們已經死去的娘。

此時台下的觀眾們,不論男女老少,不論身份地位,多被這凝重悲傷的氣氛感染,都多人都哭了起來,這一回不限男女了。

連一個穿著車夫製服的黑瘦漢子,也把著車斜斜地站在那,眼淚像斷了線一樣,他通紅的眼中隱藏著驚痛,珍卿沒機會問他有著怎樣的故事。有個客人上來問他拉不拉,他擦擦眼淚說一聲“拉”,又憑著他的兩條腿奔生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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