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旬的時候,娟娟姐的丈夫韓先生,親自過來請李師父、李師娘往應天去,而珍卿總在做自己的事,也沒有功夫陪他們,做大官的女婿躬身來請,他們老兩口到底去應天去了。
三哥還在海上漂著,到檀香山後又寄信與明信片,說整個夏威夷風光都極好,他在船上拍了很多照片。他到檀香山後下船半天,又拍很多自然風光。他說那裡的水田像江南的水田,之所以如此,可能也因上世紀很多華人來此定居,他們開辟的水田難免像中國的江南。那裡棕櫚樹林很有異域風情,不過看棕櫚樹林未必要出國,三哥說以後可以帶珍卿去海南看看。
三哥在信中很有談興,說他二十歲由美利堅回國,曾經也經過檀香山,但那時心裡有點無聊。他預料到與大哥相處會難,想到跟媽媽、二姐的情份,他一路思慮回國後的行事,他確定了“忍讓”的方針,一直貫徹了五六年。
三哥還提到船上的職員,有個茶房總講粵語,鬨了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笑話……
珍卿看過信寫了回信,到時和其他信一並寄之。
她在黟山收集過黃梅花,做成了乾花標本;現在桃花也掛了花苞,珍卿叫胖媽去鄉下給她采,也同樣做成乾花標本。每種都在信裡放三朵。
詩雲: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等三哥回來時,春天早已經過去了。而他身在異國能看到這些乾花,也許能憶起故鄉春天的氣息吧。
收不到三哥來信的時候,珍卿瘋狂地畫著底稿,畫好底稿馬不停蹄地上色。可現在天氣不夠熱,有的油料乾燥速度不理想,就是慢慢地等待著。在等待的時候她就寫,名字叫《摩登時代》,糅合了寶蓀和施祥生的事,在《新女性報》上連載已經接近尾聲,反響著實不錯。珍卿正在著手寫話劇劇本,荀學姐他們學校話劇社決定演出來。
三哥到紐約後寄來一個地址,珍卿把之前攢的信全都寄去。
三哥在美國落下腳以後,他的來信反倒慢一些,看信上的字跡,感覺總像是倉促寫就,寫出來也隻寥寥數行。珍卿想,三哥肯定忙得不可開交。唉,也可以理解啦,一個大國參加萬國博覽會,三哥熟人又多,除了本職工作,其他找他幫忙的想來也很多。
現在國際通信主要靠郵船,航空信超級超級貴,輕飄飄的兩張紙就要收她三塊錢,她要是多寄兩封信,一下就花到十塊錢。
以為類推,三哥在國外還要待四個月,她每三天寫一封信的話,算起來也會花上一百二十塊。
一百二十塊她拿得出來,可她看著身處的環境,多少黃包車夫拉車一天未必掙到兩毛錢,像胖媽這種女傭人,謝公館待遇算好,一個月工錢也不過三塊錢。
珍卿不想太奢侈了,她在信裡跟三哥講了此意,說以後一禮拜隻寫一封信,而且非要用鋼筆不可了,不然容易超重。——隻要不是寫外文作業,她時常喜歡用毛筆。
又是一個禮拜天,寶蓀來楚州路杜宅找珍卿,卻站在外麵半天不進去。珍卿揪扯半天才把他拉進去。
到了杜宅的客廳裡,寶蓀珍視地放下懷抱之物,眼睛亮亮地跟珍卿說:“麥特林路有個燒雞店據說是禹州人開的,我嘗了像在睢縣吃過的燒雞,我記得你往前最愛吃,就想讓你嘗嘗。”
寶蓀局促地看下四周,袁媽、秦姨、胖媽都杵在客廳,珍卿趕忙欣喜地接過來,特意聞了一下,很陶醉地說:“誒,還真是家鄉的味道,算了,也不用切了,我們小時候在族學念書,餓了就拿手撕著吃,也挺好。”
這麼一說,寶蓀便轉不安為欣喜,珍卿歡歡喜喜地張羅:“袁媽、秦姨、胖媽,中午飯我們在二樓起居室吃,沒做好的菜就算了,做好的撿些拿上來,還有那個,嗯,二姐夫弄的果子酒,也拿點上來。呃,還有,你們跟祖父說一聲,我要陪客人,不能陪他吃飯啦。”
說完便拉著寶蓀一道上樓。
胖媽還想再說點什麼,被袁媽和秦姨揪走了。胖媽在廚房裡嘀咕:“哎,外麵買的東西,好歹得蒸蒸再吃。你看那寶蓀少爺,灰撲撲的一件衫子,不曉得多久沒洗了,五小姐吃得埋汰,弄不好要跑肚拉稀。”
秦姨忙著盛菜沒吭聲,袁媽倒是絮絮叨叨的:
“話不能這一說,我們太爺脾氣怪,往前在杜家莊羅媽做飯難吃,太爺也不著急找廚子,小姐天天饞得狼似的,還不虧著學裡的夥伴惦記她,這個帶點兔肉,那個帶點燒雞,讓五小姐好歹吃些有油水的。咱們小姐多記人情兒,哪會叫他下不來台。”
他們進了二樓的起居室,珍卿笑問寶蓀從哪兒來,寶蓀摸著頭不好意思,說是從《新女性報》那來。其實他買了燒雞,才覺得花去五分之一的月薪,舍不得再花坐車的錢,他是一路抱著燒雞走過來的。
他說剛印完新一期報紙,想起珍卿臘月從不過生日,正月杜太爺也不給過,有時候二三月份想來,才無聲無息地給她做碗壽麵。碰巧今天荀小姐發薪水,他就手買了心儀很久的燒雞,興匆匆地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