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桃花開始謝了,花謝後枝上坐上小青果。大家脫去累贅的夾衣裳,開始換上五彩繽紛的夏裝。
珍卿忙活了兩個多月,總算把四幅《黟山轎婦》暫時畫完,李鬆溪先生到應天前,要珍卿給他留一幅,畫完後珍卿挑一幅寄送到應天。
剩下的三幅畫就交給慕先生,慕先生往粵州出差去了,等他回來再幫她改一改畫,這三幅畫就算完成了。
不過到黟山寫生的稿子,她還沒有全部畫完,搞不好慕先生還要叫她放大做油畫。如此以來,她的功夫一多半要搭在這上頭,遇到老慕這樣愛拿主意的嚴師,真不知是好命還是歹命。
珍卿幾難得在禮拜天休息,大房的仨孩子叫他們陪著玩。
元禮對鉛筆畫感興趣,謝董事長給他請了老師,但元禮總說那老師賊眉鼠眼,非叫珍卿教他畫。珍卿一聽就想打退堂鼓,礙於父母離異的孩子,小心靈比較脆弱,珍卿沒有直言拒絕,委婉地拒絕之後,迅速把師兄葉知秋找來救場。
葉知秋小哥性子跳脫,並且出身富貴人家,在挑剔的元禮麵前不至露怯。他現在也不那麼愛畫美人,教導元禮再合適不過。
謝董事長寵愛仲禮的方式,就是給他訂三種《科學畫報》,叫他徜徉在科學技術的海洋。仲禮挺愛看小眾的科幻,什麼潛水艇、太空飛船,在二十世紀初的科技迷心中,也是非常令人神往的存在。
好容易禮拜天能休息。仲禮這個多血質話嘮,講起那些未來事物,連比帶劃還自帶音效,珍卿覺得他吵死了,可想到她爹媽不在隻好多一點耐心。
可巧杜教授中午回謝公館了,孩子們要聽他講外頭的事,這下可把珍卿給解放了。
杜教授今年受中華研究院委派,到冀州對隋朝古墓進行考古發掘。他在那待了三個月,風吹日曬還吃灰,他傅粉何郎似的臉龐,也變得乾瘦臘黃的,可把謝董事長心疼著了。
不過杜教授也是乾正事,雖然出差相當於毀容,但作為研究院文史所研究員,此番考掘還是頗有收獲的。
下午,珍卿和大房仨小孩兒,在杜教授書房聽他講故事。他們發掘墓葬的時候,在側邊發現一些盜洞,進去一看果然貴重隨葬品多被盜走。但那些附於建築物上的東西,比如雕在門上的人像、花紋、壁畫,模似墓主人生前生活的鼓、灶、倉、舂、廁所的陶器、模型殘片,還勉強保留了一部分。
杜教授翻著那些照片,一邊指給孩子們看,一邊講述照片上內容的細節:
“你們看這個陶俑的殘片,衣服樣式正是隋代前期的,你看她的裙擺不長,她的半臂像今天的半袖一樣,用料比較儉約樸素,但在當時還是很摩登的。墓主人我們初步推測,是隋文帝時期的大官人……
“隋朝第二代的皇帝,是個奢靡暴虐的君主,他繼位後一改父親的尚儉之風,追求奇異華麗的服飾,地位崇高的人個個珠光寶氣。這若是隋朝後來的墓葬,就沒有這麼簡約質樸……”
這樣圖文並茂的講解方式,全麵激起孩子們的興趣,他們這專心致誌的神態,大約比在學校上課都認真。
珍卿翻著看過的照片,突然納罕地問杜教授:“爸爸,這個剝落的壁畫,是伏羲女媧執規矩像?”
杜教授扭頭看她捏的照片,笑微微地說:“你眼力不錯,不過盜洞一開,水氣侵蝕多少年,風化得不成樣子。正要找一找專家,看看能不能複原。”
珍卿立刻大感興趣:“爸爸,專家複原的時候,我能否去觀摩觀摩?”元禮說他也要去,仲禮和嬌嬌自是不甘落後。
杜教授卻很遺憾地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研究院還在申請經費,要把壁畫整牆麵剝下來,非是專家不能辦,剝下來往平京或應天運送,也非要大經費才能辦。”
仲禮問不能叫奶奶捐點嗎?杜教授哈哈笑地說:“你不要慷他人之慨吧!中國文化淵源流長,需保護的文物古跡太多,你奶奶就是傾家蕩產,也保護不了幾家家,還須集眾人之力方可長久。”
珍卿跟杜教授提起來:“我看《新林報》上說,有不少西方探險家,喜歡往西北、西南去,這些都是軍閥霸占的地方,爸爸,你們研究院過得去嗎?”
杜教授聽得悵惘了,若有所失地呆一陣,孩子們都莫名地看他發呆。
過一會兒,他摸摸嬌嬌的腦袋說:“現在中原腹地的考古發掘項目不少,連疆地區情況複雜,申請經費也不易,反倒成了外國探險家的樂園。”
仲禮霍然站起來,狠狠捶一下桌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漢唐盛世,也未聽說外國探險家,在中國如入無人之境,現在的中國也太弱了!”
珍卿真覺得好為難,她剛剛鼓動人捐錢,救濟了逃春荒的村裡人。再要跑去募捐考古經費,張不了這個嘴啊。不過上回她募捐範圍有限,她認識的出版界大佬,她還沒有向他們開過口,而且還能向社會募捐。
不過珍卿也有點猶疑,她看杜教授向茶杯連放五塊糖,又打開嬌嬌送他的玻璃罐,從裡頭撿出兩顆太妃糖,撕開了全往嘴裡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