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誌開的那家服裝廠優勢很明顯,缺點也同樣突出。
其實原本還有好幾個對他的觀感不錯，觀摩之後覺得這家廠子十分值得投資。
隻是聽了柳新的這番話，他們不約而同地打消了這個念頭,好似從來沒產生過欣賞和看好之意。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聽柳新先生的口氣，這個叫宋青誌的似乎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他，而且還是程度不輕的那種。
為了區區一個未來未知的宋青誌,得罪一名赫赫有名的點金手、自由投資家柳新先生？
他們是腦子有病不成？
普通人都知道趨利避害,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嗅覺十分靈敏的商業人士？
最重要的是,這場投資大會的主辦方可是明璃女士，她和柳新先生是什麼關係？
在柳新先生說完這句話後,她沒有任何的不讚同或是斥責，豈不就是默認了他的決定？
這個宋青誌也是倒黴,運氣實在不好，得罪誰不好,一得罪就是這樣的大人物。
以後恐怕都沒有發展的機會,再也翻不了身了。
麵對各式各樣的眼光，柳新泰然自若,反正他的態度已經擺出來了，非常明顯。
等其他人都回了座位,主持人登上舞台致開幕詞,柳新才狡黠地朝著宋餘眨了眨眼。
怎麼樣,哥對你仗義不仗義？是不是感激涕零？
宋餘的鼻子是真的有些酸酸的。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不講道理的維護,雖然聽起來非常的自私、不道德、不公平。
但是作為受益人,內心的觸動簡直難以用語言來表達。
“謝謝柳新哥,謝謝明璃姐。”宋餘的聲音有點啞,眼圈也有點不受控製的紅。
像是這種話,宋餘作為新人不好開口。
有越俎代庖之嫌，彆人也不會把他的話太放在心上，反而覺得他這人沒分寸。
明璃也不好直言，默許的動作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唯有柳新，向來恣意隨心，他的成就和身份也能使得這些話起到應有的效果。
但這無疑並不利於他的外在形象，但為了宋餘，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這麼做了，怎麼能讓宋餘不感動？
“客氣啥，記在心裡就好。”柳新笑嘻嘻的，眼神深處卻泛著薄涼之色。
“小餘，哥今天就教你一個道理，麵對這種仇人，就是要把他壓得死死的，不能給他任何逆風翻盤的機會。”
他看了宋青誌服裝公司的相關信息，管理製度雖然一團糟，但是服裝設計卻有可取之處。
就連柳念，都稱讚其中幾款設計優雅大方，充滿了靈感。
若是真有外商看中了他，著重投資，再裡外一整頓，極有可能會迎來繁榮上升之景。
柳新怎麼可能讓小餘的仇人借著他們的渠道騰飛？
所以，他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截斷了一切的可能，必讓那人竹籃打水一場空。
畢竟，他柳新可向來是錙銖必較之人，厭惡的人休想從他這裡占到半分便宜。
“柳新哥，真的謝謝您，我會永遠銘記在心的。”宋餘重重地點頭，又猶豫地轉身看向了明璃。
他還是有些擔心，會不會因為自己的事兒而影響了明璃姐的籌劃。
她可是為了今天的這場投資大會花了不少的心思。
“放心，這事兒是經過小璃同意的，最先還是小璃提出來的呢。”
看出宋餘的擔心，柳新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餘一愣。
明璃小幅度地勾唇，傾身低聲道：“怎麼，很驚訝？你沒聽柳新哥說嗎，護犢子可是咱們柳家人的天性。”
她也是柳家人。
宋餘是她欣賞且著力培養的員工，自然屬於護短的範圍內。
宋餘吸了吸鼻子，努力憋回了淚意，眼圈卻紅意更深。
能主動申請到明璃姐的手下工作，能得到她的認可，是他這十八年裡做得最正確、最幸運的一件事。
明璃她們低聲談話的時候，舞台上的展示已經開始了。
每家私企都有五分鐘的展示時間。
展示自己的優點和發展的潛力，證明自己的價值，講述值得投資的原因。
深城的市場雖然剛剛開放，但卻已然臥虎藏龍。
更何況，能敏銳地把握住時代的浪潮，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創辦自己的企業，都是相當了不起的人。
明璃便看中了好幾個，柳新挑挑選選，也撿了十來個意向人選。
柳念純粹是為了陪伴，對投資並不特彆的感興趣，因此隻是單純地聽著他們的分享。
因為是第一次試水，明璃隻放出了三十個名額，分享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很快便接近了尾聲。
台上的展示著有的使用的是中文，有的是用的是英文，也有中英夾雜的，可以說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倒是純英文展示的時候，宋餘注意到，有不少的投資者都皺了皺眉，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怎麼，好奇原因？”明璃遞過來的紙張中，橫撇豎鉤筆鋒分明。
宋餘點了點頭，在紙上快速地寫著：
“我觀察他們的模樣，似乎並不是對分享的內容不滿，而是單純因為語言的緣故？”
“猜猜為什麼？”湊熱鬨的柳新奪了紙張，字跡龍飛鳳舞，是瀟灑恣意的草書。
宋餘思考了一會，不確定地寫：“難道他們和我一樣，都聽不懂英文？是個半吊子？”
“yes！”柳新的英文寫成了花體，筆尖動得飛快。
可不是，坐在這裡的可是有好幾個港商。
他們平常說的都是粵語，中文也能勉強溝通，英語對話卻是為難他們了。
就連不少來自漂亮國的外商，因為學曆不高的緣故，也不怎麼聽得懂英文，習慣的都是母語。
以為外商必然擅長外語的，那全是大大的誤會。
第一排的柳新他們在分心對話，後台，寧欣、宋青誌和宋妍也進入了準備當中。
也是巧了，寧欣剛好在宋青誌他們前麵一位。
她深吸了一口氣，笑著給自己和宋妍打氣：“一起加油！”
“嗯，加油！”宋妍也笑起來。
家世和專業擺在這裡，她其實並沒有特彆的緊張，畢竟這樣的展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但她看得出來，寧欣整個人的狀態崩得很緊，需要她的鼓勵。
等寧欣上場，宋妍又過了一遍稿子，回身去看宋青誌，發現他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青誌哥？青誌哥？”宋妍一連喊了三聲，在宋青誌的眼前揮了揮手，才喚回了他的神誌。
“馬上就要準備上場了，不是說這次投資大會很重要嗎？還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宋妍不解地問。
宋青誌抿了抿唇，神色極為糾結：“妍妍，你說那個人真的是宋餘嗎？這怎麼可能！”
“可是如果不是宋餘，那個背影看起來也太像了，是我們一起看錯了？”
對的，一定是他和妍妍一起看錯了。
物有類似，人有相同，整個世界這麼大，出現兩個非常相似的背影也是正常的。
一定是正常的，對不對？
宋妍一頭霧水，滿是困惑：“不是，青誌哥你在糾結什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唄。”
“我倒希望那人就是小餘，說明他厲害，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有了一番成就，咱們不是該為他高興嗎？”
再說，前兩排有熟人存在，不是更加有助於宋青誌拉近關係，更容易拉到投資嗎？
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兒，怎麼看青誌哥反而抑鬱納悶得不行。
“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
宋青誌斬釘截鐵地反駁，表情有一刹那變得極為的扭曲和猙獰。
但觸及宋妍疑惑的視線時，他又艱難地控製了內心暴躁的情緒，努力維持聲線的平穩。
“我的意思是，小餘是什麼人，我們還不清楚嗎？就他那不學無術、四處惹事的性格，怎麼可能成為厲害外商的座上賓？”
宋青誌為自己找補，口不對心地說：“我就是擔心他，擔心他一時衝動走了錯路，再怎麼說，我也是他的大哥。”
說著說著，宋青誌逐漸將自己都說服了，慢慢恢複了平常那幅溫柔的模樣。
然而事實究竟如何，也隻有他自己內心最清楚了？
宋餘會幫他？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往常他對宋餘是什麼樣的態度，又是如何仗著家裡人的偏愛恣意妄為的，宋青誌自個兒心知肚明。
宋餘得是什麼品類的大怨種，才會以德報怨，不在意以往他的那些所作所為。
換位思考，若是他處在宋餘的位置，一朝小人得勢，怕是恨不得將自己狠狠地踩在腳下。
想到這裡，宋青誌的心中驀地出現了一股濃濃的不安，下意識打了個寒蟬。
不僅僅是這樣，還有刀割一樣的不甘心。
不會的，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是宋餘，他憑什麼？他哪裡配得上？
宋青誌在心裡不停地重複著，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彆人。
就在他魂不守舍的時候，前台傳來清晰的播報聲音，寧欣的分享結束了，接下來該是他們上場了。
“青誌哥，我們上去吧。”宋妍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青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又很快睜開，整理了湛藍色西裝衣擺的褶皺，挺直了腰杆。
“嗯，妍妍，走，我們上去。”
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會客廳中，明璃在寧欣的名字後麵畫了一個勾。
“怎麼，很看好她？可是瞧她的表現也就一般般。”柳新笑著打趣。
明璃擱下了筆，側身道：“我們是在選擇值得投資的對象，又不是真的選拔演講者。而且，在這一批展示者中間，寧欣的表現算是不錯的了。”
矮子裡麵拔高個。
到底華國的私企才剛剛冒頭，正處於稚嫩的萌芽時期，需要寬容和細心的嗬護。
迄今為止，寧欣還是第一個大學生創業者，學的還是十分對口的金融專業。
最難得的是，她並沒有仗著自己大學生的身份目空一切，而是腳踏實地，將服裝工廠管理得很好。
在當下的社會背景，能狠下心放棄穩定、優渥、旁人豔羨無比的大廠工作分配。
一頭紮進剛剛開拓的商業領域，成為旁人瞧不起的一名“私人企業家”，需要的可不僅僅是勇氣。
除此以外，衣食住行，老百姓的生活離不開這基礎四樣。
琉璃商場貨物齊全，琉璃房地產提供“住”，“衣”和“行”方麵明璃也不打算放棄。
“我也覺得寧欣不錯。”柳念認同地評價。
一方麵是才乾和能力、選擇，另一方麵也是性彆的認同感。
三十多名邀請嘉賓裡麵，女性的占比可不高，三分之一都不到。
這不是明璃不想邀請女性嘉賓。
相反，因為私人情感原因，她對女老板的要求放得更加寬鬆。
可惜，這個行業還是有些陽盛陰衰，出色的女性數量並不多。
這和華國延續千年的傳統固化觀念也有一些關係。
哪怕一直在喊著“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但是社會對女性的限製和要求總是更加嚴格。
相對來說，對男性便寬容許多。
明璃回身看向柳念，笑說：“念姐，我們這是不是心有靈犀？我本來也打算促成寧欣的服裝廠和你的合作。”
隻是現在並不是合適的時機，詳情還得會後仔細商議。
不過意向卡是發定了。
不光是明璃，柳念也送出了她的第一張意向卡，就連柳新，也跟著湊了這個熱鬨。
麵對明璃的視線，柳新嬉皮笑臉的，坦誠地攤手：“對於小璃和念姐的眼光，我肯定是無比相信的，怎麼能不順便支持一下？”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有錢不賺是王八蛋。
他可不是王八蛋，是機靈的聰明人。
正低聲議論著，台上主持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身穿湛藍色西裝的宋青誌和黑色西裝的宋妍站到了中央。
兩人的容貌都相當的不錯，衣服款式也十分搭配，看起來宛若一對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侶。
“哦豁，好戲來了，久等的人終於上場了。”柳新坐回了座位上。
他悠閒地往椅子上一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
這不是小餘的那位哥哥嗎？看著倒是人模狗樣的，沒想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柳新輕聲嘟囔了一句，轉身卻發現明璃和宋餘都坐直了些，神色稍微有些不對勁。
尤其是宋餘，下意識驚呼道：“宋妍姐！”
宋妍怎麼會過來了？
明璃也不著痕跡地擰了擰眉。
柳新的耳朵動了動。
他轉身看了看右手邊的宋餘，又看了看左手邊的明璃，順著他們的視線往台中央看了過去。
是那名黑色西裝的女性，容貌倒是極為的豔麗漂亮，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鋒銳逼人。
怎麼，是小璃和小餘都認識的熟人？
宋妍？這個名字好像聽小璃提起過？
她一開始會認識宋餘，好像就是因為這位宋妍女士的介紹。
哇哦，熱鬨了，真有趣。
這不是喜聞樂見的修羅場嗎？
柳新在心中暗歎一聲，八卦之火燒得熱熱烈烈，也隨著他們坐直了身體，眼睛炯炯有神。
就在明璃和宋餘發現宋妍的時候，台上的宋青誌和宋妍也看清了他們的樣貌。
事實上，站在台上，他們的視野更好，看得也更加清楚。
不是相似的背影，是真的就是她們！
璃璃！站在中間的那位女士竟然真的是璃璃！
我的老天爺啊！這也太讓人震驚了！
寧欣口中的那個令人驚歎的奇跡、神明一樣的領路人，竟然是璃璃，竟然真的是璃璃！
璃璃原來這麼厲害！
難怪難怪！
難怪之前明璃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京市鋼鐵一廠的難題，難怪之前父親提起璃璃時是那樣的語氣和表情。
天啊！
她是積攢了幾輩子的運氣，才能和厲害到這種程度的璃璃成為朋友，簡直受寵若驚！
宋妍先是震撼，轉而是極致的驚喜，大腦都有些暈乎乎的。
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輕飄飄的好像踩在柔軟的雲朵上。
她的大部分心神都集中在了明璃的身份上，也就忽視了坐在她右邊兩位的宋餘。
然而站在宋妍身邊的宋青誌，眼珠幾乎都快要從眼眶中跳出來，牢牢地粘在宋餘的身上，顏色赤紅。
是宋餘！竟然是宋餘！那個身影竟然真的是宋餘！
宋！餘！
宋青誌死死地瞪大了眼睛，裡麵充滿了紅血絲。
他能聽見胸腔中撲通撲通的急速心跳聲。
攥緊了的掌心全是斑斑的血痕，卻抵不過他心臟處刀割一樣的疼痛和不甘。
他的大腦轟隆隆的，好像有驚雷在劈響。
宋餘，那是什麼人？
十八年裡，他都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宋餘一眼，宋餘不配。
他是宋家重視的嫡子長孫，父親和爺爺不加掩飾的偏愛和栽培。
就連生了宋餘的那個小保姆，心裡眼裡也隻有他，整日卑微地討好著他。
麵對著宋餘，他永遠地高高在上。
心情好的時候，給點同情和憐憫，居高臨下地關心兩句；心情不好的時候，肆意欺辱也是常事。
畢竟宋餘的出身擺在那裡，說是血緣上的弟弟，實際上不過是他跟前的一個玩具，隨手便能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