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生氣的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宋餘的脾氣也越來越桀驁不馴。
像是一隻渾身是刺兒的刺蝟,還有一幫關係特彆鐵的兄弟。
每次他想對付他的時候,還沒把他怎麼著,自己倒是被紮-了一手的刺兒。
打了老鼠還怕傷了玉瓶。
一而再,再而三,宋青誌也懶得再去招惹他。
儘管後來宋餘會被父親和那個保姆罰得更狠、傷得更深,也沒辦法抹平他受到的那些傷害,感受到的那些疼痛。
然而現在,這個在他眼中卑微的小人物,不屑一顧的玩意兒,卻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第一排。
坐在了他遠遠不可觸及的地方,坐在了他處心積慮討好的對象中央。
他費儘心思才拿到了邀請函,勉強地擠入了倒數幾排的位置。
為此已然洋洋得意,傲然自得,不知道多少次明裡暗裡的炫耀。
而宋餘,卻輕輕鬆鬆地坐在了第一排偏中央的位置,和他敬仰崇拜的大富豪們談笑風生。
宋青誌的身體已經在控製不住地顫抖,嗓子裡麵滿滿的都是血腥味,好似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當眾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在看他的笑話,隨意地對他評頭論足,竭儘所能地嘲笑諷刺他。
“宋青誌先生,請開始您的展示。”主持人溫聲提醒。
然而宋青誌還是僵硬地站在那裡,像是一具被封印的木乃伊,偏偏渾身還在不停地顫抖。
“宋青誌先生?”主持人又提高了音量,因為這意外情況而擰了擰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瞧宋青誌先生這模樣,怎麼像是快要爆發羊癲瘋或是狂犬病似的?這人不會真的有病吧?
主持人的聲音沒有拉回宋青誌的神誌,卻讓宋妍猛地回神。
她轉頭看見了宋青誌充滿血絲的眼睛和稍顯扭曲的表情,心頭浮現出奇怪之意。
順著宋青誌的視線看過去,那人不是宋餘又是誰?
察覺到她的眼神,宋餘彎了彎眉眼,露出了一個堪稱乖巧的笑容。
宋妍回笑,下意識忽略了內心的不對勁。
不管璃璃和小餘為什麼坐在了第一排,當下他們最重要的還是接下來的展示。
隻有五分鐘的時間,每一秒都極為珍貴。
“青誌哥?青誌哥?”宋妍皺眉,走到宋青誌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一連拍了宋青誌好幾下,又加重了力度,才讓宋青誌從不斷顫抖的狀態中回神。
然而他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失魂落魄。
他的嘴唇顫顫巍巍的,反射性地抓住了宋妍的手臂,攥得很緊,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妍妍,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了,我怎麼會看見宋餘呢?宋餘怎麼可能坐在這裡?”
他用的力氣太大,掐疼了宋妍。
宋妍疼得皺了皺眉,擺脫了他的手:“青誌哥,你怎麼了?你沒認錯,那就是小餘。”
他們可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十八年都相處在一個屋簷下。
雖然青誌哥和宋餘的關係不怎麼好,但是總還沒到辨認不出來的程度。
不對,看青誌哥的表情,似乎不是認不出來,而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不願意相信那人是小餘。
果不其然,哪怕是得到了宋妍再次的肯定,宋青誌仍然是神情恍惚,使勁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一定是宋妍看錯了,一定是他的眼睛出問題了。
台子設置得並不是特彆高,宋青誌踉踉蹌蹌上前幾步,露出了一個似哭似笑的扭曲笑容。
他正對著宋餘,艱難地揚起了唇,招呼說:“這位先生,這世界上的巧合可真多,你和我的弟弟長得很像。”
“大哥,是我,我是宋餘。”宋餘平靜地抬頭,聲音中辨認不出太多的情感。
大哥,是我,我是宋餘。
我是宋餘。
他是宋餘。
宋餘。
這兩個字像是魔咒一樣在宋青誌的腦海中不斷回響,他的皮膚下像是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不停地啃噬。
啃噬了他的內臟,啃噬著他的血肉。
與此同時,還有源源不斷的嫉妒和不甘。
宋青誌倒退了兩步,無力地跌坐在地上,隻覺這人世間可真是荒唐。
他俯視了宋餘那麼多年,他看不起宋餘那麼多年。
而如今,卻是他站在台上給宋餘展示,像是一名卑微的戲子,任憑他評頭論足。
真是個笑話!真是個大大的笑話!
宋青誌一向在乎自己的麵子,怎麼可能接受得了這樣的事兒?
隻覺得天崩地裂,一時間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這一場鬨劇來得突然,前兩排的其他港商外商們議論紛紛,低聲竊竊私語。
宋餘有那麼一瞬間的不自在。
但明璃推了推右邊的柳新,遞給他一個視線。
柳新心領神會,從後麵托住了宋餘的後背,幫助他挺得筆直。
感受著後背傳來的溫度,宋餘先是一愣,轉而心間像是有潺潺的暖流劃過。
他側身,看見了柳新嘚瑟的麵容,看見了明璃姐溫和的眸光,看見了柳念姐婉約的支持。
他的背後有這麼多的力量陪伴,從來不是孤軍奮戰,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宋餘心口緊繃著的一口氣鬆開,似乎卸下了什麼沉重的包袱。
最後一絲烏雲和陰霾被陽光驅散,隻剩下灑脫和釋然。
然而台上的宋青誌,卻覺得自己好像在被一刀刀地淩遲,被扒光了衣服堂而皇之地丟在了大街上。
那個,那個,那些交頭接耳的人,是否都在對他指指點點,隨意地評論著他的丟臉?
宋青誌恨不得地上能出現一道裂縫,他自個兒瞬間就能鑽進去,再不受這般的屈辱。
還是宋妍率先有了反應。
她快走幾步上前,攙扶起了宋青誌。
此時的宋青誌已經失去了一切的力道,四肢綿軟得像是煮爛的麵條。
不過他畢竟是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性,哪怕並不掙紮,但是身高和體重擺在那裡。
幸虧宋妍在軍營裡訓練過一段時間,有一點身手,才能成功地把他從地上扶起。
主持人適時地幫忙搭了把手,又使眼光喊來了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立馬上前,從宋妍的懷裡接過了軟成一灘的宋青誌,果斷地先把他帶到了後台。
主持人不愧是經過琉璃集團的精英短訓的。
雖然被這麼一個突發的意外打了個措手不及,但還是迅速地有了恰當的應對反應。
他風趣幽默地帶過這一話題,而後笑著看向了還在台上的宋妍:
“接下來,有請這位宋妍女士為我們帶來她的展示,請注意您的時間。”
“!ies……”
宋妍用流利的英語做了自我介紹。
本來五分鐘的預期展示時間,因為宋青誌古怪的動作耽誤了一半,現在隻剩下三分鐘不到。
但宋妍不慌不忙,十分冷靜。
她的心理素質很好,幾句簡單的英語介紹了自己和服裝廠的大致情況。
又用一句有趣的語言調動氣氛,自然地轉成了標準的中文,展現了核心競爭點和特彆優勢。
最後,用中文說完一句話的結束語,她還貼心地換成英文、粵語重複了一遍,對著下麵的觀眾禮貌地鞠了一躬。
起身,剛好是掐秒的最後一瞬,她的時間把控得剛剛好。
憑心而論,能在這般緊急的境地完成救場,還能有條不紊地臨時改稿,準確地傳達出期望表達的意思。
宋妍的展示堪稱完美。
甚至前麵的大部分演講者,都遠遠比不上她的半分風采。
可惜,等她的展示結束,台下仍是鴉雀無聲。
前兩排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了明璃她們,似乎是在觀察她們的反應。
明璃抬手鼓掌,笑著輕聲稱讚道:“她的表現非常不錯,不是嗎?”
“是的。”柳新第一個接話,也隨之鼓起了掌。
下一秒,整個會場掌聲雷動,皆是讚美之意。
“是啊,這位小姑娘的心態和台風是真的沒話說。”
“英雄所見略同,我都想邀請她到我身邊擔任翻譯了。”
“想得倒是美,沒聽介紹嗎?她可是華清大學的英語係高材生,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那裡?”
前兩排的投資者談笑風生,言笑晏晏,表現得極為自然,好像之前的那一場鬨劇完全沒發生過。
展示有條不紊地繼續了下去,宋妍退場,下一位私營企業家登上了舞台。
柳新還有些失望:“這就是你哥?就這?”
簡直不堪一擊,心態弱到爆了,麵對那人,他甚至連動手的欲望都沒有。
實在是沒有半分競爭力,隨手一揮他就倒地了,一點戰勝的成就感都沒有。
虧他還暗搓搓地期待了那麼久,以為能看到一場旗鼓相當的明爭暗鬥。
他還打算給小餘撐腰,幫他狠狠地拽上一把。
結果,簡直是準備了個寂寞。
他就不明白了,就這樣一個脆弱的人,小餘竟然被他欺負了這麼久。
“大哥他平時還是有些能力的。”宋餘解釋。
“有能力?就這麼大的能力?”柳新歎息,翹起了二郎腿,聲音中不失嘲諷。
對著那個一上台就失態的人,你說他有能力?什麼樣的能力?一點刺激就直接倒地逃避的能力嗎?
“柳新哥,”明璃輕聲提醒說:“論能力,我相信宋餘必然不輸那人,隻是很多時候,能力並不決定一切。”
感情才是。
在宋家,宋餘之所以從來沒有贏過一次,宋青誌之所以永遠處於上風。
不是因為宋青誌的能力比宋餘強,而是因為宋家長輩的偏心和袒護。
他們講的不是道理,而是感情。
宋青誌一貫是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雖然嘴上可能沒怎麼說,但在宋餘麵前卻是耀武揚威慣了。
一朝天翻地覆,強弱地位顛倒,他才會失態崩潰到這個境地。
隻是,他看到宋餘之後的表現那般誇張。
除了強烈的嫉妒、不甘和難以置信,似乎還有掩飾在深處的恐慌和畏懼?
明璃頓了頓,側身看了一眼宋餘。
宋餘苦笑一聲:“明璃姐,你都猜到了?”
“猜到什麼?”柳新一頭霧水,完全沒跟上宋餘的思路。
宋餘輕歎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
“猜到我並非是主動來的深城,而是狼狽地被趕出來的。無處可去又憋著一股氣,憑著衝勁坐上了深城的火車。”
恐怕不僅僅是這樣。
其中應該還少不了那位大哥宋青誌的插-手,就算起因可能不是他,但是添油加醋是絕對有的。
既然都用上了“趕”字,肯定是鬨得非常不愉快,說不定還有各種的羞辱、責罵和痛斥。
宋餘本身在宋家就是半個隱形人,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
究竟是因為什麼緣故,才鬨成了那樣的境地?
明璃在心中暗歎了一句,沒再開口。
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她又何必再扒開宋餘血淋淋的傷口,強迫他再次回憶不堪回首的曾經?
“現在看來,你的選擇還是相當明智,否極泰來,遇上了我這個貴人。”明璃笑著打趣。
宋餘猛地抬頭,眼圈通紅。
他本還在糾結如何解釋,但沒想到,明璃姐竟然什麼也沒問。
隻是杏眸中蘊著柔和安撫的光,宛若春風拂過心間,撫平一切難言的過去。
宋餘的喉嚨有些哽咽,卻不可控製地揚起了唇:“嗯,明璃姐說得對,您真的是我的大貴人。”
“哎呀,小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柳新笑嘻嘻地插-話,哥倆好地攬住了宋餘的肩膀。
“有人豬油蒙了心,棄璞玉如敝履,錯把魚目當珍珠,也有人慧眼識珍寶,撿起來拂去表麵沾染的塵埃,讓其煥發出真正的光彩。”
肩膀上的力道沉重而溫暖,宋餘抿唇壓製著淚意,重重地點了點頭。
柳念輕聲笑著打趣說:“沒想小新你竟然也文藝起來了?真是真人輕易不露麵。”
柳新得意洋洋地昂起了頭,大言不慚地開口道:“那是自然,這隻說明你們以往都不夠了解我。”
宋餘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柳念又放柔了聲音,溫聲道:“不過小餘,小新說的是對的,棄我去者不可留,當珍惜現在和未來。”
“嗯!謝謝柳念姐!”宋餘又是重重地點頭,嗓音啞啞的。
透過朦朧的淚眼,好似能看見他眼神深處重新燃起的,少年般稚嫩赤誠的光。
像是一束熄滅後重新燃起的小火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雖然微弱,但卻代表著希望。
台上的下一位展示者開始了他的演講。
明璃她們暫停了對話,將注意力再次放回了台上。
隻是空閒的間隙,明璃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膝蓋上的意向卡,纖長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波動。
她本打算宋青誌的事情到此為止。
但是這番試探,他似乎對宋餘做了什麼極其糟糕的事情,讓宋餘吃了不小的虧。
尤其是,本就被欺負的宋餘還遭到了父母的二次傷害,幾乎一夜之間失去了一切。
究竟是什麼事兒,才讓宋青誌心虛到這般境地?
不好從宋餘的方向入手,但是不妨礙她詐一詐宋青誌。
撕開他的傷口往上麵撒一把鹽,她可一點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來取意向卡的侍者到來的時候,明璃食指中指夾了一張遞了過去,輕聲叮囑了幾句。
侍者雖然不明白她的舉動,但是什麼也沒開口問,隻是接過了那張意向卡,彬彬有禮地躬身退下。
“好的,明璃女士,我知道了,現在就去安排。”
宋餘沒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細節,但是柳新卻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眼睛一亮,好奇地湊了過去,小聲道:“小璃,你在謀算什麼壞主意?帶我一個唄。”
“什麼壞主意,我是那樣的人嗎?”明璃杏眸中波光流轉,透著單純和無辜之色。
“你就是那樣的人。”柳新斬釘截鐵地判斷,補充說:“你這幅笑容我可熟悉了,絕對心裡在想什麼歪點子。”
“上一次你這樣笑之後,沒幾天,那個在宴會上對你出言不遜的老男人就破產了,還喜提一副銀手銬。”
當然了,主要還是那個男人自個兒立身不正。
違法犯罪的事兒不知道做了多少,手上光人命就有幾十條。
落到那樣的下場,絕對是罪有應得,但是也少不了明璃在其中的推波助瀾。
明璃剛踏入商場的時候,因為性彆、年紀和出色的外貌受到過許多的嘲諷。
不過等她的商業帝國雛形漸顯,又用狠絕果辣的手段處理了幾個嘴巴不乾淨的人之後,一切就都銷聲匿跡了。
嘖,他們家的小璃,可向來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人。
不然也不會一連打敗他、柳富貴、柳金、柳念,又收服了柳財為己用,在漂亮國商場站穩了腳跟。
柳新從回憶中回神,興致勃勃地猜測:“所以,這次是和宋餘的那個癱軟大哥有關係對不對?”
“小璃,快分享一下你打算怎麼做,我可以去旁觀看戲……啊不,是幫你的忙。”
柳新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表達出來了。
不過問題不大,及時掩飾就好,相信小璃會理解的。
果不其然,明璃沒怎麼思考就答應了下來:“可以,等會議最後,我們兩一起。”
“OK!”柳新比了個手勢,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而另一邊,意向卡送到了宋青誌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