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喻手撐在山洞濕冷的岩壁上, 小心翼翼往回走, 嘴裡催促, “班長班長, 快快快, 出個聲,我好聽聲辨位。”
周圍一絲亮光也沒有, 楚喻心裡有點怕——
我他媽會不會下一秒就撞鬼?
“校花, 我在這裡的。”
“臥槽!我踩到什麼了?”
“臥槽!校花你踩到我小腿了!你聽聲辨位的水準不太行啊!”
“啊?這裡是你小腿啊?我就覺得踩到什麼東西了,嚇死了嚇死了。”
楚喻鬆了口氣,摸索著扶岩壁坐下, “我剛剛去洞口看了看,堵得嚴嚴實實, 就我們兩個,肯定推不動。”
對於剛剛的情景,章月山還心有餘悸, 他說話磕磕絆絆, “剛剛……我們是遇見山體滑坡了?”
把這四個字說出來, 章月山心臟都還突突跳得厲害。
以前從來隻在書上和視頻裡, 見過山體滑坡。這一次親眼見了, 才知道到底是有多恐怖。
章月山現在回想,都覺得,自己剛剛和死亡, 估計隻有一毫米的距離。
“應該就是山體滑坡,滾下來的岩石和沙土, 一口氣把洞口堵完了。靠我們兩個,肯定出不去。除非我們兩個突然覺醒什麼異能,力氣變得超大,或者能引來雷電什麼的,把洞口轟開才行。”
故作輕鬆地說完,楚喻張張嘴,發不出聲音,乾脆重新安靜下去。
想起剛剛,無數碎石泥土從上方瀑布一樣滾落下來的情景,楚喻忍不住又往洞口的方向看了看。
兩個人都沒說話。
“對不起。”
聽見章月山道歉,楚喻疑惑,“怎麼突然跟我說對不起?”
“我就不該拉著你,大雨天的,出來找什麼野鬆茸。”章月山抹了一把臉,“要不是、要不是我非要找野鬆茸,你也不會跟我一起出來。如果不出來,我們根本就不會遇到山體滑坡,更不會被困在這個山洞裡出不去……”
視覺受限,聽覺就會變得靈敏。楚喻能聽出來,章月山說著話,嗓音都在發抖。
這樣不行。
“班長,雖然你說的挺有道理的,但你不能這麼想。你最開始的出發點是好的,野鬆茸采回去熬湯,大家一起嘗嘗。而且吧,那個什麼什麼斯基不是說,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誰先來嗎?意外什麼的,真的說不準的,走大街上,都還能被天降花盆砸出腦袋開花呢,我說的對吧?你不是神,出門之前,你也不知道,竟然會突然山體滑坡。”
“楚喻,你就彆安慰我了。”章月山苦笑,語速也越來越快,“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突發奇想地大雨天跑山上來,不,如果不是我把慶祝會定在這個彆墅,根本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根本——”
“班長。”
楚喻打斷了章月山的話。
將話裡故意裝出來的輕鬆儘數收斂,楚喻聲音很輕,很嚴肅,“班長,現在的情況,你害怕,我也害怕。但現在害怕有用嗎?沒用的。你翻來覆去地自責,除了會加重恐懼和負麵情緒外,根本沒有任何用處。說那麼多話,還浪費氧氣。”
章月山安靜下來。
楚喻握了握拳頭,將顫抖的指尖藏在手心,甚至故意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手掌,利用刺痛,努力讓自己的聲線鎮定下來。
“第一件事,我的手機不見了,估計被埋了,你的呢?”
“我的也不見了。”
“那第二件事,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章月山重重地吸了口氣,“雨太大,我們不是正好站在山洞口避雨嗎?周圍開始搖晃,還有聲音傳過來,當時你一把拉著我,一起往山洞裡麵跑了幾步,然後摔了。我應該隻有後腰,被地上有點尖銳的石頭劃了一下。現在沒流血了,也不疼。”
“那就好,不過當時摔倒,是因為晃得太厲害,站不穩。然後摔的時候,我腳踝就扭了。”
章月山一直覺得楚喻有點嬌氣,卻沒想到腳扭了那麼疼,楚喻都沒有表露出來。他著急道,“嚴重嗎?”
“有點疼,但骨頭應該沒事。”
楚喻平時非常怕疼,但現在,扭傷腳踝,疼一疼,根本不算什麼。
楚喻繼續問,“你身上都帶了什麼東西?”
被楚喻的態度和情緒感染,章月山也逐漸鎮定下來。
他一樣一樣數,“我出門時背了一個包,不過裡麵隻放了兩瓶礦泉水,一瓶果汁,還有一包餅乾,兩塊巧克力。哦對了,還有充電那種小手電筒。這是我的書包,月考前,晚上宿舍關燈了,我就拿手電筒照著看書,所以一直塞包裡沒拿出去。”
兩人先把手電筒拿出來。
打開開關的一瞬間,眼前終於不再隻有黑暗。
借著光線,能看清對方的臉。楚喻笑了一下,章月山一怔,也笑了笑。
手電筒照著,楚喻低頭看了看自己扭傷的腳踝。
“腫得有點厲害,但不嚴重,不會殘的。”
摸了摸白色的塑料開關,楚喻又問,“班長,你這個手電筒,電量能撐多久?”
章月山回想,“我買的時候,包裝上寫的是強光照射七小時,小夜燈五十個小時。”
“五十個小時?牛批!我喜歡這個手電筒,快快快,我們把強光關上,開小夜燈!”
“好!”
小夜燈是手電筒尾部加裝的一個小燈泡,套著一個藍色的塑料蓋。光線不強,但至少是光。
兩人都舒了一口氣。
楚喻也數道,“我身上東西帶的不多,衣服口袋裡有幾個水果糖,還有三包餅乾,都是夢哥昨天遞給我的,我沒吃,隨手揣包裡了。”
他掰著手指頭,“兩瓶550毫升的礦泉水,一瓶300毫升的果汁,四包餅乾,兩塊巧克力,六顆水果糖,一支手電筒。我們要靠這些,一直堅持到有人來救我們出去。”
章月山沒再說喪氣話,“我們肯定可以的。”
“嗯,對,我們肯定可以。”
楚喻盤腿坐在地上,手護著自己受傷的腳踝,往山洞的深處望。
“班長,你說……我們要不要往裡麵走走,看看情況?”
楚喻道,“漫畫裡的主角,一般被困在山洞裡,都會在山洞深處找到機甲,或者魔法神劍,或者通往異世界的大門。”
章月山也一起望著黑黢黢的山洞深處,“武俠的主角,都會找到絕世武功秘籍。”
楚喻:“去不去?”
“去,反正坐著也是坐著。”
章月山還念著楚喻扭傷的腳,“要不我去看看,校花你在這裡等我?”
“不行。”
楚喻撐著岩壁站起來,“我們就兩個人,一起吧,好歹有個照應。”
另一個不能說的理由是,昨晚才聽了兩個鬼故事,我害怕!
章月山攙著楚喻,另一隻手握著手電筒,小心地往山洞裡麵走。
不過沒走多遠,就沒路了。
楚喻歎氣,“果然我們都是凡人,這裡沒有通往異世界的魔法陣,也沒有武功秘籍。”
兩人往回走。
走了兩步,楚喻突然停下,側臉問章月山,“班長,你……感覺到什麼沒?””什麼?“章月山仔細感受,忽然捕捉到,“有風!”
“對,我也覺得好像有風。”
兩人趴在岩壁上找了許久,才在一塊大石頭上,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流。
章月山驚喜,“雖然這石頭太厚了,我們推不開,但有風的話,不管哪兒吹來的,我們總不會因為缺氧被憋死了!”
“對。”
兩人又坐回到洞口不遠的地方。
山洞裡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坐了一會兒,章月山盯著手電筒微弱的光,問,“校花,你說外麵的人,多久能發現我們遇險了?沒人知道我們去了哪裡、往哪個方向、走的哪一條路。”
“很快的,陸時會發現。”
因為陸時跑完3000米之後的那次吸血,楚喻吸血進食的時間調到了上午。
如果中午之前,陸時沒等到他回去,肯定就知道他是回不去了。
“對,陸神肯定會發現的,肯定會的。”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章月山沒有質疑,反而堅信。
人總會下意識地去抓住一點希望。
手電筒小夜燈的光線下,能看見地麵的石子,章月山捏了幾顆在手裡,玩魔方一樣動著手指,緩解焦慮。
“校花,你怎麼都不害怕?不瞞著你,我真的特彆害怕。一邊告訴自己要淡定,一邊忍不住恐懼。我才十七歲,我連高考都還沒考,也沒見我爸媽一麵,我會不會就……在這裡了?這麼一想,我就淡定不了。”
楚喻想了想,“大概是,我不怕死吧。”
他很輕易地就把“死”這個字說了出來。
楚喻也盯著小夜燈的那一點光。
媽媽已經放棄他了,平時工作又那麼忙,要是這次他真的回不去,施雅淩估計還是會難過一下。但施雅淩從來不是一個會放任自己情緒的人,所以,她應該很快,就會再次投入工作。
他哥他姐,肯定會哭的。可是,他們很快會戀愛、結婚、生孩子,會有自己的事業、家庭以及未來。
時間會輕易地消磨掉悲傷。
陸時——
陸時。
楚喻心臟仿佛被什麼攥緊,有點難受。
如果他死了,陸時會怎麼樣呢?
那天,在教室裡,陸時說,如果他隻能活幾年,就會給他幾年的血。如果他會活幾百年,那到死,血都是他的。
或者,兩個人乾脆一起死。這樣,在陸時死後,他也不會去吸彆人的血了。
楚喻想,那我呢。
假如我比你先死,你會讓彆人吸你的血嗎。
不,應該不會的。
畢竟,這個世界上,估計沒有第二個像他一樣吸血的小怪物了。
他不想,有彆的人去吸陸時的血。
一點也不想。
黑暗仿佛能夠將一切明亮的情緒蠶食乾淨。
楚喻靠著濕冷的岩壁,甚至陡然冒出了死在這裡也沒關係,反正自己都是吸血的怪物這樣的想法。
不可以。
楚喻晃了晃腦袋,在心裡喝止自己。
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喉間突然竄上一陣難耐的乾癢微疼,等熟悉的熱意從每一條血管中翻湧而起,楚喻意識到,自己這是又渴血了。
自從有了陸時的血,楚喻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這種無法緩解的饑餓感覺了。
每一根神經都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炙烤,太陽穴繃著的血管突突跳,有種下一刻就會爆開的錯覺。
楚喻挪了挪位置,將發熱的手心貼在岩壁上,“班長,我睡會兒,有點困。”
章月山在發呆,聞言點點頭,“好,你睡吧。”
說是睡覺,楚喻沒怎麼睡著。
思維在睡眠與清醒之間來回浮沉,腦海裡無意識浮現的,是早上他起床時,陸時陷在白色枕頭裡沉靜的睡顏。轉眼,又變成了漆黑的洞穴裡,撲棱著翅膀突然飛出的一大群黑色蝙蝠。
恍惚間,洞口有光。
楚喻喃喃道,“有人來救我們了?”
“校花,你醒了嗎?”
聽見章月山的聲音,楚喻才慢慢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做夢了,或者出現了幻覺。
他揉了揉眼睛,“嗯,醒了。”
電筒放在地麵上,仿佛黑暗中的小燈塔。
章月山擔心,“校花,你沒生病吧?我剛剛聽你呼吸很重,還以為你發燒了。但碰碰你額頭,好像又沒有,溫度是正常的。”
楚喻搖搖頭,“沒有發燒。”
嗓子有些啞。
這時,楚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苦味。
隔了一會兒,楚喻才反應過來,章月山後腰上有傷,這應該是章月山的血的味道。
之前他不餓,沒注意到。
現在餓著,本能的,對血的氣味變得敏感。
“對了,我發現了一個好方法!”
章月山激動道,“我手電筒上,不是有電量顯示的指示燈嗎,一共五格。小夜燈可以亮五十個小時,也就是說,每熄滅一個指示燈,就過去了大約十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