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喻笑道,“嗯,對,這樣,我們就能知道時間了。”
在第二個指示燈熄滅時,楚喻反應已經開始變慢。心跳一聲一聲地砸在耳膜上,大腦昏蒙一片。
他反複地將發燙的手心和手背,交替著貼在陰冷的岩壁上。
聽見細微的聲音,楚喻笑道,“班長,你肚子在叫。”
又指指餅乾,“要不要先吃一點?”
章月山餓的翻來覆去睡不著,沒想到肚子叫的聲音被楚喻聽見了。他確實很餓,但他也知道,他們一共隻有這麼一點食物。
楚喻知道他的想法,“沒關係,我們有四包餅乾,你拆一包吃了吧,還有水也喝一點,吃了快睡一覺,好好休息。”
猶豫了一會兒,章月山沒再反對。他拆開一包餅乾,拿出兩塊,飛快地塞進嘴裡。又往嘴裡倒了一點水,把食物咽下去,胃部的饑餓感才消褪了半分。
章月山睡著了。
楚喻伸手,將包裝紙裡剩下的一塊餅乾抽出來,放進口袋裡,假裝是自己也吃了餅乾。
彆墅。
見方子期進來,夢哥猛地站起身,急忙問道,“怎麼樣?人找到了嗎?”
“還是一樣,沒什麼進展。”
方子期灌下熱水,去了去身上的濕冷水汽。
“搜救隊早已經就位,但最麻煩的是,確認不了校花和章月山的具體位置。”他手指比了個數字,“這次青茗山山體滑坡,一共塌了三個地方,一個在南邊,兩個是我們北邊。三邊都去了人,正在到處找。但沒有目的地亂挖,沒有效率不說,還非常浪費救援時間。”
夢哥基本沒睡著覺,眼睛下麵青黑一片,他拍著腦門使勁兒想,“班長拉著校花出門的時候,我還問了句,要去哪裡找鬆茸。班長說的是,碰運氣。”
章月山和楚喻臨走時的場景,幾個人已經回憶了無數遍,但任何有效的信息都沒有找到。
夢哥趴在桌子上,不知道第幾次道,“要是他們出門的時候,我把他們勸住就好了。”
李華拍了拍夢哥的肩膀,沒說話。
方子期把杯子放下,突然想起,“對了,陸神呢?”
李華搖搖頭,“不知道,陸神昨晚就出去了,到現在為止,一直都沒有回來。”
他現在還記得清楚,在得知楚喻已經確認失聯,不知道是否遇難這個消息時,陸時驟然慘白的臉。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都在擔心陸時能不能站穩。
夢哥眼睛發紅,拿手背抹了抹眼角,甕聲甕氣,“明明前一晚上還在講鬼故事,怎麼突然就這樣了?校花和班長,都那麼好,他們肯定不會出事的對吧?”
李華彆過臉,眼睛紅得厲害。
彆墅外麵,施雅淩、楚晞和楚暄都在,正在聽搜救隊的專家分析。
“按照幾個學生說的,他們是在早上七點半到八點這個時間段出的門……按照他們行走的速度,這裡,到這裡,是他們能夠走到的最遠的範圍。但也不排除,他們被泥石流往下衝,被埋。以及——”
楚晞的助理急急忙忙跑過來,湊到楚晞耳邊,“喻少的同學找你!”
楚晞想說等一會兒再去,但話到嘴邊,還是換成了,“媽媽,哥,你們先聽著。”
楚晞走到彆墅的院子裡。
一個十六七歲的男生站在草坪上。全身都被雨水濕透了,布料貼在皮膚上,身形顯得瘦削。
衣服有些臟,估計是在樹林裡穿行了許久,上麵被劃拉出幾道口子,手背上也有被樹枝藤蔓劃傷的血痕。
他脊背挺得筆直,卻仿佛是在強撐著一口氣。那口氣散了,人也就站不住了。
聽見走近的腳步聲,陸時轉過身,看向楚晞。
楚晞對上陸時黑沉沉的眼睛,總覺得裡麵沒半點生氣,讓人心底驀然升起一股涼氣來。
她定定神,“我是楚喻的姐姐,你找我,是有什麼線索嗎?”
碎發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陸時嗓音很啞,“帶幾個技術員,跟我走,我找到楚喻在哪裡了。”
一行人走在山林裡,沒有開發過,也沒有路,全靠人從茂盛的草木間穿過去。
楚晞跟在陸時身後,見他垂在身側的手背上,又被植物的尖刺劃出了一道血口,有鮮血溢出來,滴落下去。陸時卻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半點反應都沒有。
她想出言提醒,張張口,又算了。
山林裡四麵都是同樣的景致,根本就辨不清方向。楚晞心下一直存著疑惑,“你是怎麼確定楚喻的位置的?他走之前告訴過你什麼嗎?”
“直覺,我能感覺到他的位置。”
說出口的語氣很堅定,但陸時卻並非有全然的把握。
在山體滑坡的那一瞬間,陸時心臟發緊。之後,他一個人在山林裡穿行了不知道多久,隱隱察覺到,他和楚喻之間,或許真的存在某種特殊且隱秘的聯係。
陸時在楚晞質問出口前,回過頭,“百分之八十五的幾率。”
楚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確定?”
“確定。”
楚晞決定賭一次,相信他。
涉及到楚喻,任何一點希望她都不願意放棄。
停在一個沒有任何特殊的地點,陸時閉上眼,隨後睜開,道,“就是這裡,以我腳下站立的位置為中點,半徑五十米,包括山壁。”
他直視楚晞,“信我。”
楚晞捏緊手機,緊盯著陸時,“好,我信你。”
半個小時的時間,明明很短,每一秒卻都仿佛被拉得無限長,耳邊仿佛有秒針走動的“嗒”聲。
直到探測技術員激動道,“找到了!人在山體內部,應該還活著”時,“啪”的一聲,齒輪咬合,時針分針才開始正常走動。
陸時手下意識地撐在粗糙的樹乾上,勉強站穩。
還活著。
楚喻還活著。
他還活著。
低著頭,陸時唇角露出一絲笑來。
山洞裡,楚喻耳邊突然炸開一聲巨響。
他艱難地撐起沉重的眼皮,就發現章月山也站了起來。
章月山在原地走了幾步,側著耳朵仔細聽,周圍卻又歸於安靜。
“校花,剛剛那個聲音,你聽見沒有?不是我的幻覺吧?”
“不是。”楚喻沒什麼力氣,“我也聽見了,不是幻覺。”
章月山重新坐下,又想哭又想笑的,手按著額頭,“嗯,肯定是有人來救我們了。”
楚喻皺了皺鼻子,問,“班長,你又受傷了?”
空氣裡淡淡的苦味明顯了一點。
被血氣引誘,楚喻的胃痙攣著扯痛,喉間乾癢的痛感更明顯了。
好渴啊,好想要血……
“沒什麼,剛剛你在睡,我站起來準備活動活動。沒想到地麵太滑,摔了,手掌心按在石頭上,流了好多血。”章月山展示了一下自己手心裡的傷口,“等出去了,包紮包紮就行,就是弄得山洞裡都是一股血腥味兒,悶。”
聊了幾句,章月山看著手電筒,皺眉,“校花,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小夜燈好像沒最開始那麼亮了?”
楚喻眼前發花,努力去看,“好像是有一點。”
正說著,小夜燈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暗,熄了。
“我草啊,說好的亮五十個小時呢?怎麼這麼快就沒電了?”
他們在山洞裡,沒有時間觀念,但五十個小時肯定是沒有的。
楚喻手捂著胃,笑道,“班長,彆氣,省省體力。”
“聽你的。”
章月山喪氣,摸索著在地上坐下,安靜了一會兒,開始背古文。
楚喻聽著,沒過多久,又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喻又醒了一次,是被章月山推醒的。
他能察覺到,章月山的手就在他的鼻尖上方,正屈著手指,探他的呼吸。
掌心的傷口有血,溢出淡淡的苦味。
楚喻本能地咽了咽唾沫。
血。
不,不可以。
楚喻克製住本能。
“班長。”
“臥槽!”章月山下意識地收回手,退了半步。
“我快嚇死了,我還以為你昏過去了,剛剛怎麼叫都叫不醒。”
“沒有,隻是太餓了,睡得有點沉。”楚喻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提議,“我們來聊天吧,黑漆漆的,又沒有光,好嚇人。”
“好啊!”章月山開口道,“我前幾天做了一道題……”
他什麼都聊,從不會的題,聊到和夢哥打籃球,又說到小學三年級的同桌,以及以前喜歡玩兒的遊戲。
楚喻時不時地應一聲。
忽然聽見章月山問,“校花,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楚喻一時沒反應過來,“喜歡的人?”
章月山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有喜歡的人。喜歡很久了,但一直沒敢說。看夢哥一天天地去陪他喜歡的那個女生跑步,我還挺羨慕的。”
楚喻問,“你喜歡誰?”
“隔壁班的一個女生,你估計不認識。皮膚很白,齊劉海,眼睛大大的,臉很小,估計就我巴掌這麼大。背一個粉色的書包,拉鏈上還掛了一個小兔子,特彆可愛。”
“那你怎麼沒表白?”
“我怕耽誤她學習。”
章月山更不好意思了,“而且,要是她不喜歡我怎麼辦?我藏著不說,還能悄悄看看她。”
“校花,是兄弟的話,我們出去了,你一定幫我保密,千萬不能告訴她。”
章月山頓了頓。
“要是我們出不去了,那告訴過你,這世界上,也不算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一份暗戀了。”
楚喻安慰,“嗯,我已經知道,你喜歡她。”
“好。”章月山又問,“那校花你呢,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我?”
楚喻仔細想了想,“我沒有喜歡的女生。”
“也對,你的要求是,長得要比你好看才行。估計我們學校,也就陸神能達標,哈哈,校花,你這樣是會孤獨終老的!”
楚喻眼前晃過陸時的臉。
心裡忽然湧起酸酸澀澀的味道。
陸時,陸時,陸時。
楚喻發現,他有點想他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楚喻渾渾噩噩。全身湧起的高熱讓他疲於應對,四肢都失了力,胸腔仿佛被擠壓一般,單是呼吸,就耗儘了所有力氣,意識更是模糊一片,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所處的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直到章月山拖著他退到山洞的深處,“轟”的一聲沉響後,大片的光線湧進來,穿透了黑暗。
章月山叫他,“校花,不是幻覺,不是做夢,有人來救我們了,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說著說著,直接哭了起來。
楚喻緩緩睜開眼睛。
光線將眼睛刺的生疼,楚喻模糊看見,有一個人影到了近前。
很快,他被人緊緊抱進了懷裡。
是無比熟悉的氣息。
楚喻頭靠在陸時肩上,半闔著眼,思維不清。
下意識地呢喃喊道,“陸時。”
“嗯,我在。”
全身都無意識地放鬆下來,楚喻想起什麼,要湊到陸時耳邊說話。
陸時察覺到他的意圖,湊近,“你想說什麼?”
然後他就聽見,楚喻的嘴唇貼在他的耳側,啞著嗓音,虛弱道,“陸時,我沒吸彆人的血。”
“我答應過你,隻吸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