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喻能隱隱聽見周圍嘈雜的聲音。有人在歡呼、在大聲說著什麼, 還有滾輪碾過沙石的響動。
一切都仿佛離他很近, 又像隔得很遠。
他眼皮太沉, 睜不開, 四肢更是失了力氣, 如果不是有人支撐,估計連站都站不穩。
有熟悉的女聲在喊醫生。
楚喻腦子跟生鏽的鐘一樣, 遲鈍地轉了十幾秒, 才意識到,說話的人是他姐姐。
明明平時雷厲風行,現在卻慌慌張張, 甚至還帶了一絲哭腔。
“小喻沒事了,你已經出來了, 醫生馬上就過來,彆怕沒事了……”
楚喻動了動嘴唇,下意識想要回答, 姐你彆哭, 哭多了眼睛會腫的, 不好看。
但等分辨出聽進耳裡的這句話的意思, 楚喻心底一直繃著的那根弦猛地顫了一下。
他無意識地攥緊陸時的衣服, “陸時……陸時,不要醫生……”
他以為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大,但實際上, 卻細如蚊呐。
察覺到楚喻細微的動靜,陸時將懷裡不安的人抱穩, 問他,“什麼?”
楚喻眼睛閉著,靠在陸時肩上。露出來的小半張側臉蒼白,嘴唇也全然失了血色,但眉卻蹙著。
楚晞用手指擦了擦眼淚,焦急地詢問,“小喻,你想說什麼了。”
楚喻的嘴唇又動了動,但還是沒能發出聲音來。
陸時垂眼,忽然道,“楚喻說,他不去醫院。”
這句話說完,楚晞就看見,楚喻皺著的眉鬆開來。
她連忙安撫,“好,都聽你的,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醫院。”
楚喻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飄在水麵,浮浮沉沉,半是迷糊半是清醒。他靠著陸時的肩膀,輕輕蹭了蹭。
有一個人,知曉他的秘密,明白他的恐懼。
會保護他。
救援隊的專家和負責人過來,楚晞和楚暄去道謝。
陸時察覺到,楚喻的嘴唇本能地在自己衣領的位置輕輕蹭過,他低聲說話,“乖,人太多了,我們等等,很快就給你吸。”
楚喻恢複意識時,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身下躺著的地方綿軟又溫暖,視線所及,有淡藍的窗簾,白色的吊燈。
很熟悉。
他聽見家庭醫生把楚暄和楚晞叫了出去,隨後“啪嗒”一聲,門被關上,房間裡安靜下來。
陸時走到床邊。
他俯下-身,湊近了說話,“醒了?”
倏爾之間,脖子被楚喻費力抬起的手臂軟軟圈住,陸時沒有掙開,順著力道往下,將自己的肩膀送到了楚喻嘴邊。
楚喻用牙齒咬住衣領,撩開些許,先用舌尖在泛涼的皮膚上舔了一下。
陸時鬆下力道,任由楚喻動作,嗓音很輕,“是不是餓得狠了?”
“嗯,”楚喻鼻音黏黏糊糊,委屈巴巴的,“好餓。”
他說著,又沒什麼力氣地舔了舔陸時的肩膀。
被他小貓一樣的動作弄得有些癢,陸時啞聲道,“連咬我都沒力氣了?”
楚喻是真的沒力氣了。
他張嘴,嘗試著咬了一下,沒見血。
鬆開牙齒,楚喻看著陸時,淺色的眸子濕濕漉漉。
“可憐兮兮的。”
陸時起身,卷起袖口,露出膚色冷白的手腕來。
將手腕遞到楚喻唇邊,“再試試?如果再咬不開,我割開給你喝。”
楚喻沒太聽清後麵半句,他含著陸時的手腕,用牙齒磨了好一會兒,終於破開了小口。鮮血溢出來,被他吮吸,順著喉管咽下去。
再嘗到這個味道,楚喻連呼吸都戰栗起來,眼睛更是莫名地有些發酸。
陸時就坐在床邊,一隻手喂給楚喻,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他細軟的頭發。
“怎麼要哭了?”
手指往下移,停在楚喻眼尾,一勾,指尖便沾了一點濕痕。
將指尖放到嘴邊,嘗了嘗鹹澀的味道,陸時問,“在裡麵,是不是很害怕?”
楚喻輕輕點了點頭。
開始的時候怕鬼,後來渴血了,太難受,沒心思再怕鬼了,又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死、會不會變成鬼。
陸時又問,“很餓是嗎?”
楚喻又點了點頭。
陸時湊近了些,直到能從楚喻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影子,他才道,“是不是還想我了,所以見了我,總是要哭不哭的。”
楚喻“嗯”了一聲,很低。
陸時還是聽清了。
他喉間溢出愉悅的輕笑來,指尖沿著楚喻眼睛的形狀描摹,忽然問,“章月山手掌受傷流血,山洞裡全是他的血腥氣。你很餓,也沒有吸他的血嗎?”
楚喻鬆開陸時的手腕,喝了血,說話稍微有了力氣,“嗯,我答應過你的。”
楚喻知道陸時對自己隻吸他的血這件事,近乎偏執。下意識的,他不想讓陸時難過。
“楚喻。”
“什麼?”
“下次不要這樣了。”
陸時垂著單薄的眼皮,將眼中的情緒儘數遮掩。仿佛在說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語氣平淡,“比你是否吸了彆人的血更重要的,是你要活下來,明白嗎。”
楚喻睫毛微顫。
他隱隱發覺,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方子期、夢哥還有李華,去探望章月山時,在那裡先哭了一場。等到了楚喻的房間,又掉了一陣眼淚。
少年人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接近生死。
方子期看著楚喻包紮好的腳踝,雙眼通紅,眼看著又要哭了,“校花,你的腳還能好嗎?以後能下地走路嗎?”
雖然被關心的感覺很不錯,但楚喻還是忍不住嗶嗶了兩句,“學委,你可以彆用‘哇這腿已經殘了’的眼神看我的腳嗎?真的,隻是脫臼了,扭了一下,連骨頭都沒傷到。以後能好,也能下地走路。”
方子期點點頭,“真的嗎?”
楚喻瘋狂點頭,“真的!我腳真的沒廢,等我腳好了,我在你麵前蹦兩步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