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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裡,最下等的人就是太監。
雖然同樣都是侍候人的,但宮女隻選用民間良家女,過了二十五歲便能放還歸家,可太監一旦入宮就是一生一世,甚至因為太監地位卑微,是斷了子孫根的,連他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小太監頭上有管事的,管事的小太監頭上還有大太監,大太監頭上還有乾爹,有爺爺,有老祖宗。
一堆爛七八糟的名兒,其實不過是一層壓一層。
“你就是小狗子,狗崽子,你以為你是誰呢,還沒出頭就想換名兒,先問李順哥哥同不同意!”
五六個約莫十來歲的小太監,瘦得都像小雞崽,卻圍著一個同樣瘦得像小雞崽似的小太監打著。
他們邊打邊罵著,被圍在中間的小太監動也不動,若不是人還站著,隻當是個死人。
“你們在乾什麼!”
突然,一聲嗬斥乍然響起,驚得這幾個小太監頓時想做鳥獸散狀。
可這時又響起一個聲音,“彆讓他們跑了,怎麼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
是個女童的聲音,嬌嬌軟軟的,似乎含了糖,甜滋滋的。
想跑的小太監們幾乎不用看臉,心裡便叫了一聲糟,試問宮裡誰不認識皇後娘娘的侄女,樂安郡主。
若說這樂安郡主的故事,估計一天都說不完,言而總之就是個天之驕女,出身高貴,親姑姑是皇後,親表兄是太子,杜家也是滿門富貴。
彆看是個郡主,在宮裡比公主還得臉。
而且這樂安郡主最是樂善好施,天性純良,年紀小小便開過粥棚施過粥,平時進宮來,也從不仗著身份打罵奴才。
雖然大家都明白世家女多數會討一個好名聲,背地裡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可既然有這個好名聲在,又說出方才那些話,他們就不會有好果子吃。
能在宮裡混的,誰不是人精,所以幾個小太監被提溜回來,個個都哭喪著臉,仿佛死了娘似的。
之後對於問話,也都不敢說謊,算得上知無不言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宮裡的常態,大太監欺負小太監,小太監就轉頭欺負比他們更弱的。
這個叫小狗子的小太監剛進宮沒兩年,彆人為了不挨打不挨欺負,再木訥的人在宮裡待一陣子也能口綻蓮花,溜須拍馬的話張口就來。
唯獨他不會。
也因此他明明進宮一年有多,依舊沒有出頭。
所謂沒有出頭,就是沒領上差事,管他們的太監覺得他們還沒曆練夠,就把他們圈了起來。怕礙了主子們的眼,平時都不往外領,隻有宮裡舉行大型宮筵,或者缺人手的時候,才會把他們領出來乾些雜活兒。
這幾個小太監就是被安排來給禦花園除雜草的,年紀都不大,難免想偷懶,幾個小太監乾活就敷衍了事了。
有人敷衍了事,有人不敷衍,這不就明顯了?
所以管他們的太監前腳罵完,勒令他們今天下午必須把活兒乾完,還多派了其他活兒,後腳這幾個就報複上了。
說這個叫小狗子的太監想討好叫李順的太監,就是為了早日出頭。
小晚香聽得腦門疼,可看那小太監白淨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著實被打得可憐,偏偏方才見他寧願挨打都不低頭,不禁同情心大起。
“這些下作貨也忒會埋汰人了,管人叫狗,你們是哪個太監管的?”負責接晚香入宮的坤寧宮宮女墨月寒著一張臉罵道。
這邊幾個小太監跪著求饒,晚香對那挨打的小太監招了招手。
“你叫小狗子?”
叫小狗子的小太監緊抿著嘴角,他自然不叫小狗子,可來到這裡,叫什麼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見他不說話,小晚香歎了口氣,想了想道:“我賞你個名兒吧,以後你就叫——”她皺著眉頭,認真地思索了下:“就叫問玉吧。取義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我見你氣質過人,寧折不彎,望你以後能做一個品德高尚的端方君子。”
旁人見小晚香這般說話,隻道是個小大人,可她的貼身丫鬟卻知道,家裡老爺跟人說話就是這般如此,自家姑娘這都是跟老爺學的。
小狗子一愣,這才抬頭正視麵前這個比他還矮一頭的小姑娘。
“誰讓你這麼看主子的,又是個沒規矩的東西。”墨月罵道。
小狗子忙低下頭。
小晚香道:“好了,墨月姑姑,我們趕緊走吧,我還等著見姑母呢。”
隨著一陣香風飄過,這一行人已經離去。
順著風,隱隱還有說話聲傳來——
“郡主,您怎麼給個太監賜名,那等人可不配您賜名……”
“不過是個名兒,希望有了名兒後,他以後能好好的,彆再受人欺負了……”
“郡主真是心懷慈悲……”
……
可不是好好的,就因為樂安郡主賜名,自那以後再無人敢在麵上欺辱他。
當然私底下還是不少,卻也比以往要好了太多。
直至若乾年後,他終於能有資格站在那個剛成為皇後的少女麵前。
“你叫問玉?這個名字怎生好熟悉,是不是取自孔聖人的《問玉篇》,言念君子,溫其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