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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向來亮得晚。
可若是有雪就不一樣了,尤其是有月亮的時候,月光映照著白雪,能亮一夜。
鑒於此,晚香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都不願起來,總覺得其實還沒到起來的時候,還是一夢過後,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她才意識到自己真該起了。
外麵很靜,隱隱似乎有鏟雪聲。
晚香披著大棉襖,打著哈欠去了外麵。
門上有棉簾子,剛掀開一條縫,就有冷風往裡灌,晚香往後退了退,靠著門框就著那條縫往外看。
外麵,忙著鏟雪的正是古亭。
不同於晚香的怕冷,他似乎天生就不怕冷一樣,明明外麵一片冰天雪地,他卻穿著單薄的青衫,袖子半挽在手肘下方,露出白皙卻精瘦有力的胳膊,渾身熱氣騰騰的。
肉眼可見的熱氣騰騰。
這幾年隨著恒兒漸漸長大,古亭也漸漸從單薄俊秀的少年郎,一路長成了英俊偉岸的男子。
身板比以前結實了許多,但還是一如既往的白,怎麼都曬不黑,以前晚香見他白,隻當他是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見太陽的時候少。後來古亭帶王長安進山打獵,明明是一同的,可幾次下來王長安肉眼可見黑了許多,他還是一如既往,晚香這才知道這都是天生的,旁人羨慕不來。
“你不冷?快回屋把衣裳穿了。”
晚香嘴裡應著好,但就是不挪腳。
古亭就看她躲在那裡,穿著他的大棉襖,將自己圍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小臉。
小臉白嫩嫩的,隱隱帶點紅潤,似乎剛打了哈欠,眼睛濕漉漉的。
像一頭無辜的小獸。
鼻尖有點紅,似乎是被冷風吹的,一抽一抽的,看著既惹人憐愛又讓人氣不打一處。
“趕緊回屋,都多大的人了,小心等會兒離兒看見笑你。”
古亭丟下鐵鍬,走了過來。
行走之間還不忘搓了搓手,讓手不那麼冰涼了,才抬手去碰觸她,將她往裡帶。
“行了行了,我自己去穿衣裳,你忙你的吧。”晚香嘟囔道,不甘不願往裡走。
“現在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確實還早,家裡就古亭一個起了,孩子們和琴兒她們一個沒見,晚香就知道她還是起早了。
她回屋穿了衣裳,又自己梳了頭。
晚香會梳的發髻少,隻會簡單的挽個髻,但在這裡已經足夠她用了。又去浴間漱口淨麵,浴間有灶,灶上的熱水在冬日裡是不斷的。
等忙完再出去,外麵的雪已經鏟乾淨了。
見灶房上的煙囪往外冒著煙,晚香輕車熟路地去了灶房。
“今天又是你做早飯,你應該等琴兒她們起了再起,總是起這麼早,害得我也要早起。”
“我讓你繼續睡的。”古亭淡淡地為自己辯解。
晚香嗔道:“你說得倒輕鬆,等孩子們都起了,問起怎麼爹起了娘呢,那我多沒麵子,到時候離兒又要笑話我。”
離兒是晚香和古亭的兒子,全名古莫離。
名字是晚香取的,這名兒的寓意顯而易見,但兩人對‘那個可能隨時會離開’都諱莫如深,自然沒在名字上多做言語。
離兒今年六歲了,長相隨了父母,看得出以後是個拔尖的。聰明勁兒也隨了父母,古亭說他聰慧伶俐,很早就給他啟蒙了,本來打算將他送去私塾讀書,可古亭尋了一圈,附近就沒幾個私塾能入他眼。
縣裡倒是有好書館,但離家甚遠,所以暫時還沒送去,按下先不提。
對於這母子之間的笑鬨,古亭也心知肚明,隻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而晚香也不過隨口一說,見鍋裡的粥已經快煮好了,就說她來烙點餅,等會兒配了粥一起吃。
餅是肉餡的。
用的是古亭打獵獵來的肉,半個月前瞅著快下雪了,古亭進山了一趟,帶著王長安一起。兩人收獲甚豐,除了一窩野豬一大兩小,還有野雞、野兔、麅子無數,這些肉足夠古、王兩家吃半個冬天了。
肉被洗淨、分塊處理好後,平時就擱在外麵的大櫃子裡,以當地的氣溫足夠存很久不壞了。
餡兒是古亭剁的,晚香負責用嘴指揮,肉配上梅乾菜做餡兒,餅要擀得極薄,貼在特製的爐膛裡烤,等餅肚子脹氣就可以取下了。
以古亭的食量,一口氣能吃四五個。
他這個人做什麼都是淡淡的,若說對他有什麼可以例外,除了晚香是擱在心尖尖上的,再來就是幾個孩子。
在吃食上頭,他也是無所謂吃什麼的,讓他表現出‘很喜歡吃’的,隻不過幾樣,‘晚香親手做的餅’是其一。
其實說白了,晚香親手做才是重點,晚香心裡也明白這事,不過她不慣著他,隻偶爾才出手,這也算是夫妻之間的情趣吧。
“要不,我們先吃,不急著叫他們起來?”晚香擦了擦手後道。這個他們指的是三個孩子。
對此,古亭沒有意見。
索性灶房大,也不往外端了,兩人就著灶房的小桌開始吃早飯。
中間,晚香說了說王長安長子快滿月的事。
王長安在前年娶了媳婦,媳婦姓高。王家那一攤子事複雜,王童生和劉氏都健在,自然也不能分家。不過王長安背著家裡乾得事多了,又有姐姐姐夫撐腰,索性就在古家旁邊買了塊地蓋了房子。
平時在這邊住的多,回王家的少,不過每個月都會往王家拿肉拿銀子,算是奉養兩個老人了。
這幾年古家在附近十裡八鄉,也算是大有名聲。
有錢,富,家裡的地多。
好些人家都種著古家的地,古家還在附近買了幾個小山頭種花,還有那胭脂作坊,請的幫工都是附近的村民,不少人家都是靠著古家吃飯,在十裡八鄉也算是有錢有勢的。
鑒於這些,王家那邊也不敢多說什麼,都知道女兒和女婿主意大,王家人若是識趣,自然不會少了好處,可若是不識趣——
這種隱晦的教訓,這些年裡王家人體驗過無數次,自然不會不識趣。
……
“滿月酒陽水村這邊要擺,王家那邊肯定也要擺,到時咱們也要回去一趟。”
“這事你跟長安高氏商量就好,到時家裡可以出人手。”
“對了,離兒讀書的事你打算怎麼辦?如果真送到縣裡,咱們是不是要搬去縣裡住了?”
其實搬去縣裡也不是不可以,這幾年下來晚香手裡也攢下了不少銀子,去縣裡買座院子綽綽有餘。
按理說,現在家裡主要進項都是胭脂坊,把胭脂坊和家挪到縣裡更為便宜。甚至附近也有村民私下閒話,古家現在這麼有錢,為何還一直住在這窮鄉僻壤的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