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桂芳去洗了把臉回來時,楊繼西就給她準備好紙筆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拿起筆給孫玉蘭寫回信,先是問她好不好,然後又把自家和爸媽家的情況說了說,表示他們都很好,請孫玉蘭自己照顧好自己。
又稍微提了一下孫玉蘭信裡說的事兒,表示不管孫玉蘭做什麼決定,他們都支持她,一切都要往前看,人這一輩子還很長……
正好孫母他們第二天來趕集買過年的東西,孫桂芳便把孫玉蘭來信的事兒說了,沒有提楊文清,隻是說孫玉蘭一切都好,問孫母有沒有要說的,她給一塊兒回信過去。
孫母想了想道,“她也老大不小了,個人問題得考慮,我也不逼太急,不過遇見合適的,還是可以接觸接觸。”
除此之外就沒有彆的了。
孫桂芳寄信的時候,把給孫玉蘭織的毛線衣也寄過去了,這是今年沒事兒的時候織的,孫父和孫母一人一件,文生和花生也有。
孫玉蘭接到信的時候已經是正月十二了,她一個人站在場上,看著地上的積雪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室友小跑過來,把信給她,“門衛大爺說上午就到了,可一直沒見我們人,於是就送到宿舍,我看你一直沒回來,也怕家裡有急事跟你說,就給你送來了。”
“還有一件毛線衣,我給你放在床上了。”
“謝謝,晚上請你吃飯,”孫玉蘭笑著接過信。
知道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室友也沒多打攪,說笑了幾句便回宿舍了,這天真冷啊。
孫玉蘭拆開信看完後,心裡又暖又酸,她把信看了好幾遍,這才小心折好放進兜裡。
“這麼冷的天,你在這乾什麼?也不怕凍著了。”
清朗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孫玉蘭轉過頭一看,這是一個身材很高大的男人,和孫大哥的身形差不多,一張很正氣的臉帶著一對招風耳,瞧著二十七八的樣子,眼生得很。
“馬上就回去。”
孫玉蘭看了一眼就回過頭了,她眼睛還紅著呢。
“要是被人欺負了,就跟你領導說,”男人見她轉過了頭,手有些緊張地握成拳,然後乾巴巴地說道。
“沒人欺負我,同誌你誤會了,”孫玉蘭知道對方是一片好意,於是扯出笑,轉過身道謝後便準備離開。
結果男人卻上前一步,“我叫秦遠。”
孫玉蘭嚇一跳,趕緊往後退了兩步。
見把人嚇住,秦遠不敢再說話,隻能看著孫玉蘭衝他尷尬一笑,然後小跑遠去了。
“讓你來辦公的,你在乾啥?”
一四十出頭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笑罵道。
秦遠見孫玉蘭已經跑得不見人了,這才走向男人,“我記得她,上次文工團去我們所裡表演的時候,她唱得最好聽。”
“一個大合唱你能聽出啥?你是看人家漂亮吧,”男人取笑著。
“嗯,我覺得她很好,我要娶她做媳婦兒,”秦遠很大聲地說道。
男人:......
“咳咳,我正好和她團長有點交情,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於是沒多久,團長就笑眯眯地和孫玉蘭進行了二人談話,表示有一個不錯的小夥子,要是孫玉蘭願意,就去見見。
“他叫秦遠,是一名出色的警察,曾經一個人解救了十個被拐賣的孩子,他父母也是警察,如今已經退休了。”
“他有兩個哥哥,都已經成家,父母自己住,秦遠的單位也給他分了房子,所以結婚後住哪裡都是不用擔心的.”
孫玉蘭腦子都是懵的,她隻注意到一點,就是相親對象的名字,以及那天看見的男人。
長啥都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對方有一對招風耳,當時耳朵紅紅的,瞧著挺傻。
再次收到孫玉蘭信時,楊繼西和孫桂芳剛把石頭送到縣裡學校,這會兒才回鎮上。
剛進鋪子,王成功就拿著信過來了。
楊繼康過年的時候沒回來,寫信回來說過年的工錢更多,所以暫時不回來,但每個月他都把錢寄回來了的。
石頭去年九月份就念初中了,這次開學是因為歡歡姐妹有點低燒,康嫂不得空,楊繼西夫婦正好要去縣裡收房租,也是便順帶送石頭去學校。
看完孫玉蘭的信,孫桂芳露出大大的笑,“玉蘭說她們團長給介紹了一個對象,目前正在接觸中,叫秦遠,個子和大哥一樣高,人也不錯,是一名警察呢。”
“哎喲,不錯啊,有大哥那個個頭,那這人不錯的,”楊二奶奶聞言連連點頭,“還是警察呢,不錯不錯,讓玉蘭好好相處著。”
孫桂芳笑著點頭,去找紙筆給孫玉蘭回信,而楊繼西則是和王成功在門口說了一會兒話。
王成功說起縣裡修電站的事兒,“要不是我手裡的活兒不能放,我都想去了。”
“我們隊裡還沒通知,不過為了儘快修好電站,肯定會召集一點人去縣裡幫忙的。”
楊繼西說。
隊裡果然通知了,也是自願,每天八工分,管吃管住。
要二十個人,有意願的就去找吳知青報名。
吳知青是新的記分員。
而原來的記分員,如今連門都不願意出,就在家待著,時不時還和她婆婆吵架。
每次都是李四娘去調解,但她嘴巴可毒了,把婆媳兒媳罵得抬不起頭。
隊裡人都說,李四娘不是去調解的,是去發泄怒火的。
誰不知道自打李四和新媳婦兒出去乾活後,一分錢都沒有寄回來過?
李四娘不氣才怪。
楊繼西去報名的時候人已經滿了。
“還有機會,咱們鎮上修電站的時候也快了,”吳知青笑眯眯地說道。
“也是,”楊繼西點頭,轉而看了看今年承包地的人,發現少了十幾家。
大多數人都是跟著楊繼東出去乾活了。
由於春耕家裡忙,所以楊二奶奶在鋪子裡守著,楊二爺爺回家幫忙做飯啥的。
孫父那邊隊裡的活兒做完了,也過來幫女兒女婿乾承包地的活兒。
春耕完了後又是采茶和種茶。
因為去年茶出量不錯,所以今年他們隊裡還要栽種茶苗。
隻要是能種茶樹的荒地,基本都被種上了茶苗。
那一片片看過去,還挺好看的。
五月得空時,楊繼西帶著孫桂芳去縣裡過了一天的二人世界,回到家就被嫣嫣盯著看。
二人有些心虛。
“爸爸,你們是不是去玩兒了?”
嫣嫣雙手叉腰問道。
“我們天天乾活兒,那不得歇歇?就一天,”楊繼西伸出一根手指道。
“行吧,”嫣嫣想到他們確實辛苦,於是也不追究了,“毛蛋哥哥今天被揍了。”
孫桂芳見她不再追問,也笑眯眯地牽著她的小手往堂屋裡走,“怎麼挨打了?”
“他不去念書,被三爺爺打了。”
嫣嫣指了指自己的屁股,“打得可厲害了,大奶奶過去把毛蛋哥哥抱回家的,還罵三爺爺是不是要像打狗蛋哥哥那樣,把毛蛋哥哥的屁股打開花呢。”
“媽媽,狗蛋哥哥的屁股開過花嗎?”
何止是開花。
想到狗蛋那次被他爹抽得屁股又紅又腫不說,還發了燒,傷還發膿了呢。
二人對視一眼,沒有跟嫣嫣說這個,而是拿出在縣城買的東西,岔開了話題。
“我分一點給毛蛋哥哥吃,”嫣嫣拿著東西笑道。
“好,歡歡姐姐她們也彆忘記了。”
“知道的。”
嫣嫣快樂地去了楊大奶奶家,康嫂過來串門,跟孫桂芳說了一件隊裡早上發生的大事兒。
“李三叔那個二兒媳婦你知道吧?”
李三叔是木匠李叔的弟弟,已經去世多年了,他有兩個兒子,自打他去世後,便分了家,兄弟二人的關係也不好。
分家建房一個住在村頭挨著李叔他們,一個住在小坡山方向,離以前副隊長家都有些距離。
“知道,她丈夫不是跟著狗蛋爹出去乾活兒了嗎?”
“是啊,走了大半年了都,”康嫂壓低聲音,“可今兒她在小溪溝不遠處暈倒了!巧的是陳叔那大徒弟不是過來給咱們隊裡的老人看病嗎?就給她看了看,結果懷孕兩個多月了!”
“咿?啥?”
孫桂芳驚呼。
男人不在家,懷孕兩個多月,不就是.偷人了?
“是吧,”康嫂見她明白了,於是給了她一個眼神,“我們都不相信她偷人,多麼老實的一個人啊,乾活兒時話也不多,人也勤快,這事兒有貓膩。”
可再怎麼有貓膩,現在李老二的媳婦就是有了孩子,隊長已經去鎮上給李老二發了急信,讓他趕緊回來處理。
“啊這.....”
孫桂芳眉頭微皺,有個不好的猜想,“你說他們家那麼偏僻,副隊長他們搬家後,那更是家裡出啥事兒都找不到人,會不會有壞人強迫了她?”
“我也是這麼想的,”康嫂歎了口氣,“可她姑娘呢?她姑娘都十五了,也沒聽見動靜?”
因為這事兒,隊裡議論紛紛,甚至有婆子去李老二家門口叫罵。
隊長也怕鬨出事,讓調解組的人每天都去那邊盯著點,就怕一個沒想開,人沒了,那李老二回來這事兒怎麼交代?
李四娘是不樂意去的,但她現在是調解組的人,也得和大夥兒分著來不是?
可也就是因為李四娘是個人精,還真被她瞧出一點事兒來。
比如李老二家的姑娘,一改以往的活潑,整個人死氣沉沉的,沒事兒就看著她娘流淚。
而她娘臉色雖然也不怎麼好,但卻一直抓著她姑娘的手,好似在安撫對方。
李四娘越看越覺得不對,直到李老二回來的前一天下午,她發現李老二家的姑娘,手臂上有一道傷疤,已經結疤了,可一看就知道是近來受傷的。
這讓李四娘越想越驚恐。
她是個藏不住話的,可到底有點良知,怕胡亂說出去,壞了小姑娘的名聲,害了人家一輩子。
而同樣發現不對的還有楊繼西,家裡安了水管,這樣吃水也方便,不用再去河裡挑水。
而這水源頭,就在李老二家附近,楊繼西見水沒來,便隨著水管一路找過去看看是哪裡脫接了。
結果就碰見李老二的姑娘坐在河邊哭得厲害,這也沒啥人,小姑娘又在難受,這過去也尷尬,便側身進了一旁的林子,想著等人走後再去。
結果沒多久便見李老二媳婦兒一臉慌張地找了過來,抱著姑娘就不撒手,“你可彆做傻事啊!”
“是我害了娘,”姑娘哭得不行。
李老二媳婦兒捂住她的嘴,哽咽道,“彆說,都過去了,咱們回家去。”
母女二人離開後,楊繼西才從林子裡出來,他眉頭微微皺起,把水管接好後,便回去了。
李老二回來的第二天,特意請隊長開了個會,聽李老二在台上笑著說大夥兒誤會了,那個孩子就是他的,這不是前不久他過來了一天,回來的時候都是傍晚了,他家又偏僻一點,所以沒人瞧見他。
又說因為老丈人家有事兒,所以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還回了老丈人家呢,說老丈人他們可以作證。
李四娘是不信這話的,但是她啥也沒說,隻是往李老二媳婦那邊看了看。
而楊繼西則是觀察這周圍人的神情,發現有一個人麵帶得意,甚至還嘲諷地看了一眼李老二。
這人是生產隊的鰥夫,大夥兒都叫他光棍頭。
年紀和李老二差不多大,媳婦兒生孩子的時候一屍兩命,家裡又沒錢給他再娶一個,所以打了十幾年的光棍了。
這事兒麵上就這麼過了,隊裡人也沒再提這個事兒,罵了人的婆子也上門道了歉。
而李老二卻沒有再出去,沒過多久他媳婦兒乾活時不小心摔下坡,把孩子摔沒了。
李老二嚇得半死,背著她去了衛生院,旁邊跟著一直哭的女兒。
幾天後,他們一家三口便回來了。
孫桂芳帶著點雞蛋和康嫂一起去看對方,李老二媳婦臉色不怎麼好,但是精神不錯。
和她們說了一會兒話。
孫桂芳和康嫂走的時候,發現李老二在磨刀。
李老二笑著說要宰一隻雞給媳婦補身體。
孫桂芳總覺得他眼神滲人,於是回家跟楊繼西說了這事兒。
上輩子楊繼西還真沒注意到李老二家發生了什麼事兒。
隻記得李老二夫婦在八幾年的冬天,因為煤炭中毒死在家裡,而他們的女兒去舅舅家拜年,所以沒出事。
後來喪事一辦,姑娘就出去打工了,再也沒回家。
但是光棍頭卻是今年出的事兒,死在山溝裡,第二天下午被人發現時已經硬了。
仔細想了想後,楊繼西和孫桂芳說了這事兒,於是吃了晚飯後,便往李老二家走去,結果在半路上遇見腰間彆著柴刀的李老二。
“李二哥,你這是去?”
楊繼西問。
“哦,我去砍柴。”
李老二笑道。
“巧了,”楊繼西從身後拿出一把大彎刀,“我也是,走,一道去吧,大半夜的砍柴有個伴兒也安全。”
這話讓李老二一愣,看向楊繼西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勁兒了。
“你知道什麼?”
李老二沉聲道。
他不覺得在這遇見對方,對方又要和自己一道去砍柴是巧合。
誰入了夜了還要去砍柴的?
除非不是真的砍柴!
“我不知道,”楊繼西說,“但我勸你做事冷靜,李二哥,砍柴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你還說你不知道?!”
李老二眼睛都紅了,他拿起柴刀對著楊繼西,楊繼西直接用自己的大彎刀把他那小柴刀給打落在地,接著用另一隻手提著豆油燈湊到還想撿起柴刀的李老二麵前。
“聽我一句勸,不要做糊塗事。”
“你要是我,你還能說這種不關痛癢的話嗎?!”
李老二質問道。
楊繼西一歎,把彎刀彆回身後的帶子上,拍了拍李老二的肩膀道,“有彆的法子,讓人不在了很容易,可讓他一輩子都困在一個地方,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那才是最痛苦的。”
“我不能讓彆人議論我的家人,”李老二紅著眼道。
所以隻有偷偷把“柴”給砍了,這樣誰也不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也清楚,自己在會上的解釋,隻要是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他的話,可又怎麼樣呢?至少沒人在明麵上胡說八道!
“你要是信我,我幫你。”
楊繼西道。
李老二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隻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你在台上解釋的時候,我看見他很得意,而且他頻繁地看向二嫂她們,我就覺得不對,”楊繼西簡單地解釋了一番後,又道,“等這件事過了,就把家搬了吧,這邊太偏僻了,或者你帶著二嫂她們出去乾活兒,選擇還有很多,彆走死路。”
他越想越覺得當年李老二夫婦死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