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娘笑道:“她姑姑那裡是好,可也不要六七歲的丫頭服侍啊,進去了要做什麼灑掃粗活,她姑姑不舍得,可孩子送進來不就是要摔打的嗎?真養在院裡,咱們也不夠做‘表小姐’的資格,不從小的做起,平白惹人說道。”
“倒是這個理。”徐姨娘點點頭,秦大娘打量著她的神情,笑著慢慢道:“倒是咱們沁姐兒,我想著,今年也要進園子裡住去了,身邊必定添人,如今姐兒身邊還短了一個缺呢吧?”
徐姨娘又點了點頭:“太太原是要給添上的,不過沁兒說沒多長個時間了,何必再折騰一番,等到了月份,再選人進去,直接在園子裡服侍更好。”
秦大娘便知道急不得,二人又說了一會話,她便起身告辭了。
徐姨娘吩咐立夏送她,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遠,忽然又響起另一陣腳步聲,細聽了會,笑了,故作未知未覺,起身走到一旁繡榻上安坐,拿起針線來。
果然,屋裡靜悄悄片刻後,有一雙微涼的小手擋在她眼前,一個小腦袋貼在她頸窩處輕輕蹭了蹭,軟聲喚:“阿娘——”
徐姨娘噗嗤一下,笑了,把錦心摟在自己懷裡:“還以為你要怎麼嚇嚇我呢。”
“阿娘早知道了,我還嚇什麼嚇呢?”錦心順勢地往她懷裡一趟,腳自然是把燕居的軟底繡鞋一蹬,然後舒舒服服地搭在繡榻上,懶洋洋地道:“我才不會做那等無用功。”
徐姨娘搖頭無奈地輕笑,錦心四下裡看看,問:“林哥兒呢?”
“叫他奶媽媽帶下去玩了。”徐姨娘道:“他那小嘴兒啊,一日日念得我好不頭疼。”
錦心撇撇嘴,“阿娘你這麼說叫林哥兒知道會傷心的。”
徐姨娘屈指一敲她額頭,“他念叨起來你不煩?這小碎嘴兒倒像極了你們舅舅。”
錦心又問:“秦媽媽來這,是有什麼話吧?我聽她方才誇繡巧的手藝好就覺著不對,也沒搭茬,她家裡的女孩兒今年多大了?”
“今年可不六歲多了?還是秦老嬤嬤親自養大的呢。她是想把女兒送到你房裡,看準了你待下頭人和藹,還有我與她自幼在一個屋裡做事的交情,她孩子能鬆快些。這倒是無妨的,這麼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至於這點子方便也不給。可是……”徐姨娘眉心微蹙,話音一頓。
對徐姨娘的心思,錦心可謂是了如指掌,這會眼珠一轉就知道她有什麼顧慮,眨眨眼,杏核兒眼裡似是懵懂似是平靜,又仿佛什麼事都沒放在眼裡,很平淡地道:“阿娘無非是覺著以秦家的身份,秦嬤嬤親自養大的小孫女,放到我身邊了,怕家裡人覺著不好,她同胞姐姐在大姐姐身邊做貼身丫頭,未來是要陪嫁的,小的倒到我屋裡來做小丫頭了,底下家人嘴裡也會議論紛紛。”
“是……”徐姨娘點點頭,看著錦心這模樣,無端地覺著心裡又是發慌,又無端地有了底氣,她問:“沁兒你是怎麼想的?”
錦心淡淡道:“隻要我喜歡,這些都不算什麼,阿爹不會計較,母親也不會計較,大姐姐更不會計較。”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眉梢竟透著幾分霸道,徐姨娘怔了半晌,旋即笑了:“我的阿沁啊,你若是個男兒身,定是個做紈絝子弟的好苗子。也罷,不過她家的女孩兒,做個小丫頭你還要挑挑揀揀,怕老嬤嬤心裡不舒坦。”
“那回頭您給秦大娘送些東西,我叫婄雲……和繡巧去瞧瞧,她們兩個若都說好,我就要了。”錦心道:“若不然,她家也不敢和阿娘你惱的。”
“倒是這個理兒。”徐姨娘點點頭,“我隻是顧念著壞了這些年的情分不好,但你說的也是道理。回頭叫你身邊的盧媽媽去見見那孩子,她看人是很穩妥的。這樣也不惹人的眼,都是這府裡的家生子,積年的老人兒了,這樣行走也平常。就這樣辦吧,若不是個好的,咱們也不好,沒得好的壞的想有個好去處就往咱們這塞的理,開了先例了,往後你身邊還能消停嗎?”
錦心沒有異議:“聽阿娘的。”
文夫人他們在姑蘇留了三日,回來時帶著各個眉眼帶笑的,將雲家送給姑娘們、小從林的禮分了,幾個女孩兒的俱是雙份,有雲夫人預備的,也有雲家姑娘預備的。
說來這位雲家姑娘對錦心來說也是熟人,從前文夫人曾帶她們到姑蘇去過,她憑借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懵懵懂懂的無辜眼神與上輩子練出惠及此世的矜貴姿態成功俘獲了雲家大小婦女的心——其實她本來也是婦女殺手來著,畢竟天底下沒多少女人對著一個因病有些身形怯弱卻又舉止得體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還不心軟。
一勝在臉,二勝在外在,三才勝在內涵。
府試前文從翰從書院裡回來,還給錦心帶了一塊芙蓉粉玉,是很嬌豔的、嫩生生的顏色,雕琢出一隻神氣又可愛的小兔,正是雲家姑娘贈與錦心的。
此番幾位姑娘得的禮物也不一樣,已經進學開蒙的幾位,年歲最長的蕙心得了一幅畫卷、瀾心是一本字帖、未心是兩部姑蘇書局製的新書。
錦心作為一個尚未入學,在外界看來目不識丁的“小文盲”,得了特殊待遇:一隻聲音清脆鏨著可愛花紋的銀鈴鐺,底下還綴著豆青色的墜子,很適合夏日佩戴。除此之外另有一套文房四寶,文從翰見錦心目光複雜地盯著那一整套筆墨紙硯,笑道:“你雲家姐姐是敦促你明年進學之後要好生習學呢。”
隻想每天歪在榻上鬥魚看花的錦心神情複雜地長歎了口氣,“看在雲姐姐這一片心意的份上,我會努力”
七天。
不能再多了。
錦心心裡苦,錦心說不出。
這世上,難道有人是真心喜愛學習的嗎?錦心想不到,她隻是想做一個逗魚看花的小廢物而已。
至少她現在,一看到那些筆墨宣紙書籍,心情就會十分負責:既有十分的熟悉、又有些嫌棄、遺憾融合在一起,這些最終糅雜養成了文四姑娘的厭學情緒。
可惜這話不能在爹娘太太麵前說,容易挨訓。
徐姨娘一直是因為,即便是女孩兒家,也要好生學習文化,無論書畫,有一技之長,或者識得些字,對未來都是好處。
江南文風盛行,稍微高一些的門第娶婦都要求新婦能識文辨字,試想,夫妻婚後,正是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之時,丈夫潑墨作畫或揮筆成詩,為妻者總要紅袖添香點評一二。
若是大字不識一個,夫妻二人的共同語言就少了一大塊,那最初的這段新鮮勁兒過了,哪怕同窗共枕躺著,彼此的了解不夠,心沒貼到一出去,那豈不就真成了床榻間的親近陌生人了嗎?
退一萬步說,即便心沒貼到一出去,彼此都通文識字,好歹是個共同話題。
故而江南豪門,家家都會為女孩兒聘請教習,教習琴棋書畫,要求嚴格的,得要家裡的女孩兒撫得了琴、下得了棋、寫得手好字、評得了詩詞書畫才好。
文家自然也有教習,雖然文老爺與文夫人並不指著將這些女兒嫁入很高的門第,但時下推崇高嫁女低娶婦,一門合適的婚姻能給家門帶來莫大好處。
當日的鄭家,便是在這種前提基礎上,文夫人精心為蕙心挑選的。
門第不算極高,但有實權,不是嫡子卻在嫡母膝下長大,總有兩分情麵,鄭夫人是個體麵人,蕙心嫁過去了,因不是自己的嫡親媳婦,她不會如何為難,但姻親結上了,往後兩家的往來便自然而然地會增多。那鄭公子也是純孝敦厚的好人品,秀才考了一次沒中,可那不是還年輕呢嗎?
故而若蕙心能嫁到鄭家去,這屬實算是一樁極好的婚事,可也是陰差陽錯,這門婚事丟了,蕙心還會有更好的歸處。
從雲家回來後,文夫人心事算是有一樁將要了卻了,總算兒子要娶了妻,兩家已經開始走六禮,婚期尚未定下,但粗粗一談,最晚不過明春了,雲夫人疼女兒,不願女兒在盛夏時行婚儀受罪。
如此,文夫人心裡便有了底,這兒女婚假多半還是當家夫人操持的,文夫人是見過大世麵的,此時心裡對聘禮條目也有了底,文老爺在這上麵全聽她的,叫她儘管在庫裡揀,沒有的開出單子來他去想辦法,總歸要置辦得體麵。
這上頭文夫人放下了心,她就又為蕙心的婚事擔憂了起來。
從前方家是阻礙,如今秦王府在守喪,遲遲沒個消息,文夫人免不得提著一顆心,將種種壞結果儘數設想了一遍。
此時最怕的,就是秦王府有他意又不言語,屆時,豈不是平白誤了蕙心三年?
幸而,文夫人的定心丸還是很快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