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規矩,錦心搬到園子裡之後,身邊除了三個嬤嬤、貼身掌管釵環盥洗的兩個婢女之外,還會有八個小丫頭雜事跑腿,四個婆子上夜灑掃。
因家生子年齡得當又伶俐的不多,差的那四個小丫頭從家裡選了一個、外頭進了三個,那四個婆子倒都是府裡的,因錦心院子裡的東西要的雜,徐姨娘特意將一個精養花草的婆子塞進了漱月堂裡。
人現都已送到漱月堂去了,駱嬤嬤與盧媽媽在錦心入住前一日也就是錦心的生辰來到漱月堂訓話並簡單地教了一些規矩,錦心安心在樂順齋過了個生辰,第二日便遷到園子裡了。
因為好歹算是個小搬遷,文老爺囑人放了兩掛鞭炮,各屋也都送了喬遷之禮來。
徐姨娘在漱月堂半日,仔細檢查各處,見一切寢具茶盞碗筷都已預備停當,屋子裡各處都是按照錦心的習慣布置的,住起來應當舒適方才略鬆了鬆心。
院子裡的八個人先來給錦心請安,錦心在正屋被布置為會客廳堂的明間上首羅漢榻上落座,身後案上一隻官窯白釉大梅瓶中供著數枝豔紅梅花,牆上掛著青鬆仙鶴圖,羅漢榻上一色鋪設是簇新的條褥、織金如意紋引枕,俱都是朱紅顏色,以表喜慶。
徐姨娘本來是要都置辦大紅色的,料子文夫人都叫人送去了,不過錦心覺著大紅擺在屋裡常日裡太豔,強換成了朱紅。
榻上炕幾上兩隻白地粉釉鵲登梅紋茶蓋碗,錦心與徐姨娘東西落座,八個新人在屋裡整齊地給錦心請安:“給姑娘請安。”
“起來吧。”錦心道:“院裡有盧嬤嬤、駱嬤嬤兩位嬤嬤,盧嬤嬤掌我身邊事,後頭小茶房也歸盧嬤嬤管,院子裡的事與你們是歸駱嬤嬤管,駱嬤嬤是府裡的老人,先前伺候過先老太太,我搬到園子裡,姨娘垂愛將駱嬤嬤賜給我,你們要聽從駱嬤嬤訓導調配。”
婄雲率先站了出來,領著眾人行禮道是。
錦心端起茶碗呷了口茶,繼續緩緩道:“我身邊的兩個大丫頭素日貼身掌釵環盥洗之事,她們跟著我的時候久了,你們若有什麼事也可以找她們。我這裡規矩多但也算不上嚴苛,隻要不越了界,大家都好生生的過日子吧。”
眾人又齊口稱是,錦心對婄雲繡巧垂了垂眼,二人便取了荷包出來,院內眾仆役每人兩個打造精巧的二錢重小銀錁子,錦心笑眯眯道:“你們兩個莫要忘了給自己留。新遷換地方,大家討個喜氣吧。還有前兒個收拾出來一箱衣料,等會每人一匹裁製新衣。”
這賞不輕不重,看不出深淺來,外頭進來那幾個高興壞了,家生子們悄悄交換了幾個眼神,納頭謝賞。
錦心又問了名姓,四個婆子夫家分彆姓王、趙、董、錢,董婆子便是徐姨娘特意給錦心選來伺候花草庭院的,錦心多看了她一眼,道:“這前□□院的花草往後就由你照顧,如今還在冬日裡倒沒什麼,明春草木初生的時候,我想著院子裡熱鬨些。”
董婆子恭敬地應了是,四個小丫頭又站出來依次報了姓名,有一個叫麥苗的,錦心聽了便笑:“合該是我屋裡的人,麥穗,這回你可有伴了。”
這個名字就沒改,麥穗喜滋滋地笑,另外還有一個叫小惠的,錦心道:“我大姐姐名字裡帶惠子,這個要改了,你可有什麼乳名嗎?”
小惠搖搖頭,錦心想了想,便道:“那就叫‘安’吧,小安。”
另外兩個一個叫芽兒、一個叫阿秋,於是順理成章地一個叫了麥芽、一個叫了麥秋。
其實這名字改了也是方便分辨是哪個屋裡的人,她們年歲小,看著就知道是姑娘們屋裡的,但都是姑娘屋裡的,究竟是哪個屋裡,就要靠字輩分辨。
如今府裡五位姑娘每一位都有一個名字末尾是“巧”的大丫頭,蕙心身邊是雲巧、瀾心身邊是月巧、未心身邊是酥巧、錦心身邊是繡巧,最小的華心身邊周姨娘給取了冬巧。
這個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頭,再往下,蕙心身邊的小丫頭是從“阿”,瀾心懶得想,隨著蕙心取的,未心身邊統一是“娘”字,譬如麗娘、紅娘,這也是當下常見的。
錦心當時因為吃著桔子給小丫頭取名,先是不假思索地取了個小桔子,後頭就連著又取了一個“小”字的名,麥穗的名字是爹媽給的,錦心聽了莫名地喜歡,就沒改,於是又有了一個麥冬。
後來麥冬走了,如今又添上了麥苗、麥芽和麥秋。
徐姨娘在錦心說話的時候一直靜靜坐著喝茶未曾開口,見錦心小小人兒端方落座,還真有幾分威嚴眼中不由帶著笑,這會見話說得差不多了,便開口打趣道:“你這屋裡如今可是真熱鬨了,一麵到頭,從麥苗麥芽到麥秋麥穗兒,一聽就叫人覺著務實喜興。”
錦心隨口嘟囔道:“民以食為天,再沒有比這更實惠也更緊要的了。”
農耕乃國民之本也。
不過這也隻是錦心隨口一說,這些事情如今離她都有些遠了,這院子看著不算很大,但占地卻不小,秦嬤嬤按照錦心的吩咐,她要的那些植株布置好之後,竟還有許多空地。
錦心忽然又想起夏日裡弄來的朱薯,心中隱有了些注意,她隱隱記得朱薯最佳種植時間是在春末夏初,種植好了產量極豐,還有……還有一個什麼來著?
錦心捏了捏眉心,見她有些疲憊的樣子,駱嬤嬤便擺擺手,叫人退下了,徐姨娘交代錦心好生休息,便也依依不舍地離開。
各屋送來的禮物都堆在西屋裡,這會本應整理起來了,但繡巧婄雲放心不下,駱嬤嬤去教導院內丫頭婆子規矩,錦心睜開眼看了看婄雲,道:“你也去,有些規矩是該從剛一開始就立起來的。”
婄雲點點頭,沉穩地應聲,又有些不放心地道:“您這會可是頭疼嗎?”
“有些悶悶的,許是一上午折騰得累了。”錦心道:“叫繡巧陪著我就是了,有些規矩駱嬤嬤不知道,盧媽媽也不是能在丫頭婆子裡立起規矩的人,還是要你去。”
婄雲抿唇,先探了探錦心的脈,確認無礙後方出去了,錦心聽到她與盧媽媽說要升起爐子煎一劑寧神湯來,便無聲地笑了笑。
等回過頭來,錦心又見繡巧緊張兮兮地守在一邊,便無奈地笑道:“你也不必專門守著,咱們到西屋去,你收拾東西,陪著我說說話,醒醒精神吧。”
繡巧連忙點頭,扶著錦心起身往西屋裡去,庭院裡有人悄悄往屋子裡看,見繡巧扶著錦心慢吞吞地起身,錦心似有些疲累虛弱的模樣,不免交頭接耳起來。
人心浮動。
錦心收回自己的目光,往西屋炕上落座——主少奴長,主弱奴強。
要把她們把握在自己手裡而不是靠徐姨娘、文夫人,叫她們隻效忠於自己而不是向自己行禮時還同時在拜另外一位。
這需要時間,也需要契機。
這些禦下之道仿佛是生而俱來的,錦心從小便知道要如何掌控身邊的人心,如何將不安分之人拿捏得安分,懶怠不想費心的時候又要怎麼不傷體麵地把人弄走。
這幾年裡她將繡巧、小嬋、麥穗、小桔子幾人的心牢牢攏在自己身邊,把握在自己手裡,叫盧媽媽疼愛中不知不覺帶上了尊敬,如今不過是多了幾個人罷了,稱不上什麼難事。
錦心略歇了歇,蕙心、瀾心與未心便相攜而來,俱都帶了禮物。
蕙心帶了一套她親手縫製刺繡的床帳、瀾心是一隻親手縫製的荷包,裡頭還裝著新求來的平安符、未心送給錦心一本親手繪製的畫冊,錦心悄悄瞅了兩眼,內容十分新奇有趣。
她也不推拒,笑眯眯地收了禮,瀾心捏捏她的小臉:“你可真是趕得巧,生日加上遷居,連著收了兩日的禮物,高興嗎?”
“自然高興,收禮哪有人不高興的。”錦心嘿嘿一笑,叫人將廚房早送來的茶點果子擺上,姐妹四個就在暖炕上熱乎乎地坐著,喝茶吃點心。
三人在漱月堂待了半日,冬日裡請安由每日晨昏兩次改為辰時一次,晚上不必到正院去,姊妹四人一起用了晚飯,方才散了。
婄雲已將立出的規矩一條條告訴與院內眾人,如各等級婢仆衣裳顏色要求、粗使無召不可擅入寢間等等,樁件繁瑣但並不嚴苛,在錦心耳中聽著不過尋常,隻是看著婄雲端然立在階上訓話的模樣,她恍惚感到有幾分熟悉,又不知這幾分熟悉從何而來。
晚晌間在鏡台前梳頭,繡巧一麵輕手輕腳地動作著,一麵笑道:“今兒個大爺送了一盆君子蘭並些新鮮玩意來,奴婢還以為大爺又要送玉給您了呢,沒想今兒個竟是送了個新鮮的來。來的人說大爺說了,那君子蘭四季不枯,葉子綠油油的有生機,開花的時一簇簇的橘紅煊赫熱鬨,姐兒見了心情一定好。”
玉……玉米!
錦心猛地想起下午時吃吃想不起來的那個東西,但卻隻記起一個名字和知道它應是一種可以飽腹且產量很高的作物,旁的卻想不起,一但深思,就好像記憶的最深處蒙著一層紗,模模糊糊的,若非要深想,便會暈眩頭悶。
錦心擰了擰眉,暫且不想這個,隻將名字記下,然後深吸了口氣,方笑著吩咐道:“那就擺在西屋裡吧。放在正對著南炕的北窗前,在那裡放一張條案,夏日還可以放些茉莉,插兩瓶鮮花。”
繡巧應了個“是”字,見錦心麵色還是不大好看,便想要請閆大夫過來,錦心搖搖頭,道:“我沒什麼,就是有些累了,天兒晚了,閆大夫進園子不方便,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