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耳房指的是錦心所居正房東邊的那間與正屋相連的耳房,那裡錦心本打算收拾成書房,不過如今那裡頭還隻有依牆打造的幾麵書架,新打造的書案抬來的時候蹭掉了些漆,又被打回去補漆了,如今屋子裡還是空空蕩蕩的。
這會聽到婄雲傳的話,眾人無不訝異,到底剛才被婄雲鎮了一鎮,連忙嗯啊點頭。
唯有錢婆子聽了雙膝一軟險些跪下,王婆子也察覺出不對來,扶了她一把,問:“誒你今天到底怎麼了這是?”
錢婆子沒顧上和她說話,匆匆用袖子抹了把頭頂的汗,衝著她往日最不厭煩不屑的婄雲討好一笑,“我今兒身子有些不舒服,可否不去了?姑娘行行好,給我行個方便,我身上是真不舒坦——”
“再不舒坦,姑娘叫你,你也得過去。”婄雲口吻平淡:“沒準過去之後,姑娘還能幫你診一診病呢?半刻鐘後人人都要到,少一個,姑娘也有說法。”
“是。”繡巧先行應是,婄雲看她一眼,繡巧衝她眨眨眼,婄雲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叫人察覺的笑意。
等眾人推推搡搡地來到東耳房前的時候,便見屋子門口赫然立著一架屏風,駱嬤嬤端端正正地站在屏風前屋簷下,隔著一條廊子與欄杆,眾人站在庭.院當地下,定睛一看,才見到駱嬤嬤足邊還跪著一個人,縮成一團麵向屏風跪著,身子瑟縮著。
到底是共事過一段時間的,有眼尖的一眼就看出正是早上吃飯時候沒見到的趙婆子,見她這模樣,有人“哎呀”了一聲,眾人循聲看去,可不正是王婆子嗎?
王婆子見眾人都來看她,縮縮肩往後退了兩步,往董婆子身後躲了躲,方才問:“這是怎麼回事?”
錢婆子整個人已經僵在原地了,小丫頭們也俱都震驚疑惑,駱嬤嬤目光緩緩在眾人身上劃過,低頭冷冷道:“說吧。”
“我、我……正月初三那天晚上,輪到我和錢婆子守在院子裡上夜,我與錢婆子走到正房西屋姑娘臥房裡,想要打開姑娘的首飾櫃子第二層的屜子,從裡頭拿些金銀珠子出去當錢用。那屜子上了鎖,我家男人他爹年輕時候給人開鎖,我家男人也學了兩手,我跟著知道一些,想試著打開,但我試了兩下都沒打開,外頭就有巡夜的人進來說話,錢婆子就熄了燈,匆匆拉著我出去了……”
趙婆子一開始說話還有些磕巴,後來便急急將早上招給駱嬤嬤與婄雲的話都說了出來。
錢婆子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駱嬤嬤卻並未理會她,婄雲使小安與麥芽過去架她起來,轉身冷冷看向趙婆子,“為何是錢婆子與你一起?”
趙婆子瑟縮著道:“她知道我夫家會兩門開鎖的手藝,就問我會不會,我先前說我不會,她就說我若是會,有好大的富貴等著我。我兒子在外頭賭錢欠了賭債,不敢叫我男人知道,可賭場的人說再不還錢就剁我兒子的指頭,我想了兩天,就告訴錢婆子我會。錢婆子就告訴我姑娘的首飾櫃第二層裡有好東西,我把櫃子的鎖撬開,就有大富貴等著我,等東西出來了,我們兩個五五分賬。”
“她告訴你櫃子裡都有什麼?為何你們兩個就要開這個櫃子?姑娘首飾櫃裡更珍貴的東西不是沒有。”婄雲聲音冰冷,趙婆子聽了更是抖如篩糠,哆哆嗦嗦地道:“她說裡頭有好些好珍珠,還有九兩金子,拿出去能當不少錢使。我也說了,姑娘櫃子裡還有更值錢的,她說姑娘櫃子裡,其餘幾層都是些什麼東西她拿不準,巡夜的人時不時就會進院子裡來說話,我們兩個不能在屋裡多浪費時間。”
婄雲冷哼一聲,“沒想到錢婆子你還真有幾分智慧。”
“啊——”一隻腳剛踏進院門的錢嬤嬤驚呼一聲:“這是做什麼呢?”
文夫人院裡的秦嬤嬤也跟著一同到的,也震驚道:“這是怎麼了?”
“兩位嬤嬤莫慌,審賊呢。”錦心的聲音從屏風後頭傳進來,“我這院子裡近來出了樁奇事,這會正審著呢。”
二人均是不明所以,盧媽媽便走過來將方才聽到的緣由經過快速說與二人聽,婄雲目光冷冷地注視著錢婆子,“你怎知道姑娘首飾櫃子的第二層裡是那些東西?”
錢婆子顫抖著嘴唇,“是、是、是錢嬤嬤!她與我吃酒的時候多了,告訴我的。她說姑娘放收拾的螺鈿櫃子第二層裡好些好東西,有四五顆好珠子,那些珠子拿出去少說能值百兩銀子,我就、我就動了賊心……”
秦嬤嬤聽了眉頭一皺,錢嬤嬤麵色巨變,有些慌神,婄雲麵不改色,繼續問:“那若是初三那夜被你們兩個得手了,你們又準備如何呢?等姑娘搬回園子裡,首飾櫃子裡丟了東西是絕對瞞不住的。”
錢婆子忽然撲通一聲,極力掙開架著她的兩個人,又跪下了,這回小安與麥芽沒再把她架起,而是在駱嬤嬤的目光示意下退後兩步。
錢婆子身子抖著,顫聲道:“我家那男人正是後門上守夜的,他那日在職上,屆時喊兩聲有賊,正月裡風大,園子裡還有貓狗,風一起來貓狗交換,樹枝子一搖就是一道黑影,隻要有人喊一聲,旁人保準信了。年前就出過一回這種事,我才想出這個法子來。等回頭把姑娘屋裡弄得亂些,我們兩個趁夜把院裡雪一掃,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隻能不斷磕頭,哀聲道:“我是一時豬油蒙了心,鬼迷心竅,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啊!”
秦嬤嬤麵色鐵青,斥道:“荒唐!”
“好了,這件事算是有了結果了。依秦嬤嬤和駱嬤嬤,這二人應該如何罰?”錦心問道。
秦嬤嬤立刻斬釘截鐵地道:“拉出去重打二十板子,錢婆子一家發賣,趙婆子全家打發到西北莊子上去,永不許回金陵!”
“那就請嬤嬤原原本本地回給太太吧。”錦心似是有些累了,輕歎一聲,道:“這事屬實叫人頭疼,稍後駱嬤嬤、婄雲,你們兩個跟著一起回太太去吧。”
駱嬤嬤沉著地應是,又道:“還有一事。”
錦心淡淡道:“說。”
隔著屏風,也看不見人的神色,話音裡聽不出喜怒,能看到麵孔的婄雲與駱嬤嬤都是滿麵冷色,錢嬤嬤心驚膽戰的,知道自己酒後把錦心首飾櫃裡東西抖摟出去這事是不會輕易過去的。
果然,駱嬤嬤又行一禮,畢恭畢敬地對屏風後的錦心道:“奴婢蒙姑娘信重,鬥膽掌漱月堂中奴仆行事之矩,如今有件事不得不稟。論理,錢嬤嬤原是姑娘大家教引嬤嬤,並非我府眾人,乃是太太下帖請來的,有聘書在,與我同級,專司教引姑娘禮儀。論理,我是管不到她的。
但如今,是她與人吃酒,將姑娘的梯己財物說與院內粗使知道,使錢、趙二人動了貪財之心,她雖並非主犯,卻也有罪過在身。此時言與人的是姑娘房中財物,若往後酒後又與人說出姑娘的私密事呢?此時不得不嚴重看待,如何處置,還請姑娘示下。”
院子裡靜了一會,或許宮廷生活還是帶給錢嬤嬤一個好處,就是叫她不會肆意求饒,即便這會心裡生怕丟了文家這樁好差又在文家人手裡吃了虧,手尖顫顫,身上卻還恭敬地垂著頭,一副順從恭謹聽從發落的模樣。
但她心中卻是鈍刀子磨肉一樣的難受,抓耳撓腮的著急,錦心越是沉吟不言,她心裡越是七上八下的。
過了半晌,錦心的聲音響起,卻是對著秦嬤嬤的:“錢嬤嬤如何處置,我自然是聽母親的。但我有一言,請秦嬤嬤轉告母親。”
秦嬤嬤忙恭謹道:“姑娘請將。”
“請嬤嬤替我轉告母親,錢嬤嬤在我身邊伺候也有二旬時日,我與她磨合得不錯,知道她本心不差,於規矩禮儀上亦是極通的,此時換了人,恐怕也不能比她合心,故而我還是想留下錢嬤嬤。
隻是錢嬤嬤行事如此,我卻也信不得她了,沁兒鬥膽,請母親一句,往後隻錢嬤嬤每日引導禮儀片刻,其餘時間不叫她近身伺候,知道沁兒房中事。錢嬤嬤本是咱們家雇來的,除了教引規矩外,本也是要伺候我的,當下我不敢叫她在屋裡伺候了,後頭茶房裡倒是少一個能上灶的……”
錦心聲音微頓,旋即笑了,“瞧我,錢嬤嬤乃是宮廷出身,我怎能如此折辱與她。還是請母親叫錢嬤嬤出府去吧,隻是往後,外頭但凡傳出我的半分聲訊……”
“那自然是要找錢嬤嬤的。”自己看的人出了這等事,秦嬤嬤麵上也不大掛得住,這會錦心如此說,她連忙順著道,震懾了錢嬤嬤一番。
婄雲站在屋簷下,此時一眼望來,眸中威嚴冷肅豈是常人可比,不怒自威。
錢嬤嬤被她目光一瞧,竟然撲通跪下,連聲道:“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請姑娘您開恩,容奴婢留下吧。”
她被婄雲這目光一看,便恍惚好似回到宮廷之中一般,宮裡出來的人骨子裡總會刻著對這種屬於上位者目光的恐懼。
她連聲哀求,渾身瑟縮。
“唉……嬤嬤你這說的,繡巧你快攙嬤嬤起來。”錦心道:“我又豈是那等狠絕之人,嬤嬤怎麼怕成這樣,您可是我的教引嬤嬤啊,又不是這家裡的奴才,如此實在是折煞我了。”
她不說還好,這會一提,錢嬤嬤便想起前段時日她試圖在日常上拿捏錦心之事,登時嚇得渾身更抖了,連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錦心在屏風後一瞧案幾,婄雲便轉身從廊子走下,來到錢嬤嬤身邊攙扶起她,眉目沉沉:“嬤嬤還是持重些為好。”
秦嬤嬤聲音有些惱,壓低聲音道:“好了,你還要在一院子的人麵前叫她們看熱鬨嗎?快起來,與我見太太去!”
說著,從外頭叫了兩個修建梅樹花枝的婆子來,把錢、趙二人架上,叫錢嬤嬤跟著,駱嬤嬤與婄雲自然隨後,一行人便往定頤堂去了。
遠遠看著,倒真有幾分氣勢洶洶的意思。
主要是秦嬤嬤麵上掛不住,臉色鐵青難看,嚇壞了一路遇上的丫頭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