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事情托給文老爺,錦心便很放心了,隻靜靜等著成品回來。
出了元宵節,金陵的天氣逐漸轉暖,南運來的鮮果越來越多。這日秦大娘提著個食盒來,從中捧著一盤紅豔豔水靈靈的草莓來,繡巧見了“哎喲”一聲,忙道:“這必是莊子暖房裡種的吧?”
“咱們這頭暖房裡的還沒出呢,是打南邊運來的。這底下還有一盤櫻桃,也是紅豔豔的,各個有人拇指頭大,都是從那邊快馬加鞭送過來的,送過來還是水靈靈的呢,多稀罕啊。總歸才一樣得了不到一筐,太太每樣自留了一點,還特意每樣裝起一盤送到姑蘇雲家去,餘的分與各處,僧多粥少,各處分到的都不多,唯有姐兒這,太太特特吩咐要齊齊整整地裝上兩盤子給姐兒送來,說姐兒吃著藥,有些新鮮果子能開胃口。”
秦大娘滿臉堆笑,錦心先道:“那得好生謝過母親才是。”又叫人搬了墩子來請秦大娘著,著人奉茶來。
小玉進來奉茶,秦大娘見了女兒更是歡喜,殷勤地請錦心嘗嘗果子,又道:“姐兒年前說,想要一筐農家留種的地瓜子,現已得了,明兒個就給姐兒送進來。”
“那個不急,大娘今日來,可是要帶小玉回家去吃年茶?”錦心笑著道:“昨兒個麥穗、小嬋、小桔子她們三個家裡都遞了話過來,外頭進來的今早也有人進來請,我就想著小玉這邊也差不多了。大娘想念女兒,這出了元宵節,我又回到院子裡,不正是時候嗎?”
“哎喲喲,不是我說,四姐兒您就是能體貼人心,這一點就勝過許多人。”秦大娘臉上笑意更濃,“大姐兒那裡也是。姐兒如今理家掌事,正是忙的時候,我想著雲巧是她的左膀右臂,恐怕是離不開,沒想一早大姐兒特意打發人來說,明兒個叫雲巧回家與家人團聚一番,真真兒是行事又高、心腸又好。”
盧媽媽看她一眼,神情沒變,隻將端來的果子往多寶閣上一撂,來到錦心身邊替她披上一件披肩。
秦大娘這邊自己也反應過來話說多了,馬屁拍錯了地方,忙打量錦心的麵色,見錦心滿臉笑眯眯的,聽她誇大姑娘跟誇自己似的,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說了一會話,錦心麵上流露出兩分倦色,她這會倒是有眼色了,忙站起來道:“我還有事沒安排呢,就先去了。”
錦心點點頭,偏頭溫聲對小玉:“你去包兩件衣裳吧,我準你歸家去小住兩宿,正好明兒個與你姐姐親香親香。左右這幾日事也不多,等後兒個你再回來就是。”
小玉連忙謝恩,秦大娘聽著也歡喜,一時退下的動作又停住了,小玉忙拉住她的手軟聲道:“媽既然還有差事做,那就去吧。我自己包了衣裳回家就是,總共沒兩步路,出來後門就是,我是熟悉的。”
“你就在這等著,等我安排好事情過來接你。”秦大娘囑咐道:“萬萬不要自己走,這兩日後巷裡小商販多,人來人往的人口也雜,彆有個拐子混在裡頭就不好了……”
“姑娘跟前,說這些話。”駱嬤嬤為錦心添了熱茶,不鹹不淡地開口,語氣不重,秦大娘反應過來,連忙住口,堆笑道:“我一時歡喜,失了分寸,姑娘莫怪。”
“大娘是一片慈母之心,有什麼可怪罪的。”錦心搖搖頭,笑道:“你也不必操心,隻管安心辦差去,我屋裡還有兩個丫頭要回家去,一個是家生子兒也是到後街去,另一個是外頭的,卻也要從後門走。叫她們三個一起走,也能做個伴。我再讓董婆子送她們一送,必定不會有什麼差池。”
秦大娘聽了這才點點頭,外頭有人來催她,她方不舍地鬆開女兒的手,向錦心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虧得咱們姑娘與大姑娘好,姑娘性子也好。不然就她方才那話,真真兒是不配得人半分好臉色的。”等人走了,小玉下去收拾衣裳,盧媽媽將百寶閣上一碟果子端下來,輕哼一聲。
“她說完自己也知道不對了,抬起頭來看,見咱們姑娘還笑著,一來當咱們姑娘好性,二來當咱們姑娘還小想不到那裡,才鬆了口氣。”婄雲溫聲道:“媽媽何必生氣呢,秦大娘嘴跟不上腦子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
駱嬤嬤搖搖頭,“若隻是捧著大姑娘倒也沒什麼,偏她話裡不單誇大姑娘,主子麵前,哪有自吹自擂自己女兒的道理。幸而是在咱們家,還有秦老嬤嬤的麵子在,不然她可坐不穩如今這個位子。”
“其實怪沒意思的,我大姐姐那樣好,旁人怎麼誇都不為過,偏生她誇大姐姐是拐著彎誇自己女兒呢,這就怪沒意思的。還左膀右臂離不開,難道離了她家姑娘我姐就不會管事了嗎?”錦心輕哼了一聲,旋即卻又道:“不過她嘴上雖有些不好,為女兒的心卻是真的,我聽說雲巧已經議婚了?”
這些小道消息她是很靈通的,婄雲平日行事穩重,卻深知錦心愛聽閒話,故而著意培養小丫頭小安,如今這府裡上上下下那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錦心都能知道一些。
盧媽媽點點頭:“可不是麼,還是秦老嬤嬤親自出山定下的,就太太身邊秦嬤嬤的外甥,如今在大哥兒身邊當差,叫捧硯的那個。”
“秦老嬤嬤親自出山定下的”,這句話就很值得深究了。
蕙心定到了王府,這消息雖未曾傳出去,但文家人都知道是**不離十的了,雲巧就在蕙心身邊服侍,那日跟著去的秦王府,這消息秦家自然不會不知道。
雲巧今年十八了,秦大娘打前兩年便一心為她相看人家,但打去年端陽之後,不知怎得就沉寂了好一段時間,如今隔了半年多,秦老嬤嬤忽然出山一錘子敲定了雲巧與文從翰身邊小幺兒的婚事,這裡頭又怎會半點事都沒有?
駱嬤嬤道:“照這麼看來,品畫的婚事怕是也不遠了。”
——品畫是蕙心身邊另一個貼身的大丫頭。
繡巧不知其中緣由,茫然地看向駱嬤嬤,卻見她麵色平靜,再看盧媽媽,見她滿麵明悟了然,最終看向婄雲,她麵色不改色平靜自然,而錦心更是半分麵色未變。
她一時感覺自己好像被屋子裡這幾個人隔絕在世界之外了,好像說起一件事,旁人都懂了,隻有她自己不懂。
“你還小呢。”盧媽媽看她這樣子,搖了搖頭,略帶無奈地道:“這些事情啊,我盼著你一輩子不懂才好。不過好在你跟著咱們姐兒,怕是也不會碰上那等事。”
婄雲偏頭看了繡巧一眼,見她天真茫然,半分不見前生穩重滄桑都模樣,中露出兩分柔和笑意。
文老爺果然是很有麵子的,錦心要的五鳳鈿廿七日就被送到了她手上,隨著送來的還有個嵌了一圈小米珠的金戒指。
文老爺道:“老方說了,鳳口銜珠不過七顆,九顆有些過了,便將多的金子拿出一錢,造了個金戒子,把剩下的十顆米珠嵌在上頭。”
錦心捧在手上瞧著,便覺款式雖然尋常,但手工精細,也是十分好看,忙歡喜地點頭,又細細看那鳳鈿,隻覺華麗精美,寶珠生輝金光璀璨。
匠人手藝上佳,材料搭配巧妙,金絲底托襯得幾樣寶石成色更上一層樓,拿在手上輕輕一晃,流蘇輕搖,嵌在金底上的翡翠蛋麵水頭清透,綠幽幽的顏色十分喜人,更添沉靜端莊,珍珠內斂雍容,二者相得益彰,又聯手壓下了紅豔豔的寶石珊瑚的浮華,隻留明豔高貴。
錦心心中憑空生出一句:此物比之宮中工藝,也不差什麼了,隻在鑲嵌之物的成色上短了兩分,到底是件憾事。
但她也沒說出來,隻是拿在手上歡喜地又晃了晃,看著流蘇輕曳翡翠流光,文老爺見她喜歡的樣子,便道:“沁娘如此喜歡,阿爹請他再為你打造一隻便是。”
“罷了,我瞧打造得精細才喜歡的,我素日又不戴這些,打了也用不上。”錦心美滋滋地把鳳鈿放回錦盒中,手按著錦盒昂頭宣布道:“今年大姐姐定然最喜歡我送的禮物!”
文老爺失笑,揉了揉錦心的頭,“是,你大姐姐一定最喜歡咱們阿沁送的禮物。”
一轉眼來到二月裡,蕙心的及笄之禮是文夫人親自操辦的,她的肚子已經顯懷,體力也不及從前,但對此卻十分上心,微小處也要親自過問安排,足可見對蕙心的及笄禮的重視。
斷沒有叫過生辰的人自己操辦的道理,文夫人自己精力不足,便拉出瀾心這個壯丁,原本對家事避之不及的瀾心這回倒是心甘情願的幫忙,每日被文夫人支使著跑前跑後的,沒有意思不情願。
初一這日,府裡前廳已經裝燈結彩地預備上了,及笄禮是大日子,文夫人光是請帖便確定了三遍,廣邀賓客,一個定頤堂恐怕是不夠用的,還是開了前頭的正廳大院。
文夫人一早起來,先來到前頭巡查妝點,因彩緞短了三尺,她眉心一擰剛升起些怒意,忽然見外頭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來稟:“太太,咱們家二姑太太帶著表少爺、表小姐和一位公子哥兒回來了,如今正在大門外下轎呢!”
另一人忙道:“來了好些人馬,少說四五車行李,還有許多護衛隨從,太太您快出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