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有文家作為依仗,她嫁過去又是名正言順的,即便立刻要當家,謝家那群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族老也說不出二話來。
而謝重華……無論文老爺怎麼想,未心心中總是覺著,她既然為謝陵看到自己身上,那就並沒有一直抓著謝家不放的心。
又或者說,謝重華的野心,從一開始就不在謝家。
如今將目光放到謝家身上,隻是為了拿回她與弟弟所應有的東西。
天工金號。
這些話未心並沒有說與文老爺聽,單是她前頭那一番話,便足以叫文老爺半晌哭笑不得,頃刻後又笑了,輕撫美髯道:“好,不愧是我文立章之女,有誌氣!”
他對未心道:“你既有此心,往後生意上有什麼不懂的事情,便多來尋我問問,也要常道你母親那裡討教,你母親執掌文家族中事務多年,文家生意她也了解頗深,其中的經驗道理,你若得她傾囊教授,定然進益頗多。”
未心當時是沉靜地應了是,後來在生意上遇到的困境,她自己能處理的再艱難都磕磕絆絆地挺過去,事後才會去找文老爺一同複盤並討教,倒是叫文老爺對這個女兒更加高看了幾分。
這些事情都擠在月初了,等未心點頭同意了,文老爺才想起與梅姨娘說一聲,梅姨娘登時愣住了——她還指望著女兒給她找個精通文墨的風雅之士做女婿呢,沒成想一個不錯眼,女兒竟然就同意了與謝家小子的婚事。
她顧不得抱怨文老爺竟然未曾先將謝家求娶未心之事說與自己,匆匆打發走文老爺,便來到園子裡找未心,當時錦心正好也在,可算是看了場熱鬨的。
梅姨娘也顧不上錦心還在,往屋裡一坐登時就淚眼朦朧的,三十來歲的人哭起來還梨花帶雨的,素日瞧著是文靜溫雅,雖然熟悉的人都知道她的本性,但單看容顏就能唬住人,足可見她生得多有優勢。
此時這樣一落眼淚,直教人心都碎了,隻想上前去哄她。
未心卻是打小見這招見多了的,登時頗為淡定地叫錦心到那屋裡翻畫冊子吃點心去,這邊親自擰了手帕來替梅姨娘拭淚,溫言軟語地勸解,並附在她耳邊低語片刻,很快哄得梅姨娘止了眼淚,母女倆又不知說了些什麼,梅姨娘匆匆站起來,拔腿就走了。
錦心在另一邊屋裡看到,感到分外好奇,未心看她眼巴巴的模樣,刮了刮她的鼻梁,好笑道:“偏你愛看熱鬨。”
錦心撇撇嘴,道:“其實三姐,我也想知道你圖那江陵什麼。”
“我圖……”未心笑了,“我圖他聽話好把控,圖他生得一副好樣貌,圖他……圖他是除了咱們家裡人之外,我第一個見到第一麵,便知道他此生都不會背叛我的人。”
錦心眉心緩緩蹙起,冥冥中總覺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當時一時半刻乾想也想不出來,隻能強壓下這種怪異之感。
這日到定頤堂中探望小從興,小小娃娃裹在繈褓中安睡,身上滿是奶香味,錦心摸了摸他嫩生生的小臉,正趕上文老爺過來,眾人一齊在定頤堂用了早膳,膳後飲消食茶時說起謝家之事,言近日爭端漸起,提到天工金號的生意難免受到波及影響。
錦心一聽了“天工金號”四字,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仿佛是戲文裡被神仙打通了竅的小妖精,猛地想起她一直以來都耿耿於懷,覺著十分重要卻總是想不起來的一件事。
未心的夫婿。
謝陵,天工金號當家人。
很好,這樣大的一件事,她已經占了先機,本來可以世人皆醉我獨醒的,結果卻因為這不靠譜的記憶生生錯過了。
錦心憤憤閉目,仔細回想那些夢中零散夢到並未十分看重的內容。
其實謝陵也不能說是未心的夫婿,至少在她的記憶裡,那人一直都沒得到正經名分,就眼巴巴地跟著未心。未心常在京城,他似乎在彆地,便來回兩邊跑著,恨不得把自家的生意都搬到京城去。
分明是個商人,卻一身文墨儒雅氣,生得風流倜儻,能寫詩作畫。年至而立尚未婚娶,滿口嚷嚷著說在等什麼命中注定之人,在談生意的時候對未心一見傾心,跟著她滿天下地跑,戰火裡頭穿梭。
本來天下平定之後未心已經準備與他成婚了,但因家中接連出事,便連著耽擱。
家中接連出事……是出了什麼事?
錦心隻覺腦袋裡頭一片空白,仿佛是盛了一腦袋漿糊,要緊的什麼也想不起來,若非要往深了想,便感覺頭和心裡都悶悶的疼,再深思,便是無端的悲愴與心痛。
不知由來,卻叫她心裡揪著升騰,好像是生生割了骨肉出去一般。
身在定頤堂,高堂長輩兄弟姐妹俱在,錦心清楚不能在此流露出悲傷異樣來,否則便是又引得一家子人擔憂,平白叫人多想。
她儘力把自己從這記憶空缺處抽了出來,去想後來發生了什麼,全力讓自己忽略這種異樣的感覺。
後來……再後來又建了商貿部,未心身擔要職,更為忙碌,他隻能全力支持,好容易商貿部也穩定了,諸事皆了,二人已經準備要成婚了,卻又因為另一件事耽擱住了。
另一件……是什麼事?
錦心這次沒有心痛,沒有悲愴,隻是莫名地無奈與惋惜,還有淡淡的遺憾。
她少有感到這般複雜的情緒,一時心不在焉的,又與素日不同,竟然表露出來了。
未心看出來了,輕聲問她:“阿沁,怎麼了?可是身上不舒坦了?”
其餘人也連忙看來,錦心強笑笑,搖了搖頭:“沒什麼,隻是有些累了,倦得很,想回去歇著。”
文夫人忙道:“累了就回去歇著,這幾日天氣不好,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盧媽媽,你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更要精心。等回了園子裡記得叫閆大夫去診一下脈。”又吩咐人:“還不快去備竹轎來。”
盧媽媽一時也有些慌亂,連忙應著,還是錦心笑著安撫眾人:“我隻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罷了,不必如此擔憂。”
眾人便忙催著她回去歇著,錦心無奈,起身向文老爺、文夫人二人行禮告了退,方才婄雲繡巧二人的攙扶下緩緩離去。
漱月堂裡總歸是靜悄悄的,外頭還是細雨綿綿,縱是一路撐著傘回來,裙角還是有些濕了,婄雲等人顧不得自己,忙服侍著錦心寬了外衣換上寢衣到西屋炕上躺下,這幾日未免煙道潮濕,這炕還是三五不時地燒上一回,倒算是屋子裡難得乾爽的地方了。
錦心躺下,卻屏退眾人,隻留婄雲在身邊伺候。
盧媽媽有些不願,錦心便說想吃她做的蒸糕,盧媽媽這才到小廚房裡預備去。
繡巧短短幾步路走得一步三回頭的,錦心瞧著好笑,這會卻又仿佛沒什麼氣力笑了,倚著婄雲衝她擺擺手,笑道:“昨兒累壞你了,允你今兒個好生歇歇。”
等人都打發儘了,錦心才很用力地握住婄雲的手,注視著她的眼睛,問:“我三姐上輩子與那謝陵成婚了嗎?”
婄雲一下子頓住了,原本想要柔聲詢問的言語也都咽了回去,她張了張口,才發現嗓音艱澀如喉中凝噎,好一會才找回聲音,安撫錦心道:“成婚了,成婚了。賀主子還帶著您去瞧了呢。”
“可我為什麼卻想不起來呢?”錦心表情嚴肅,婄雲卻能從中看出她的幾分茫然無助來,她說:“婄雲,你不要瞞我。”
“奴婢絕沒有欺瞞過您。”婄雲輕撫的脊背,柔聲安撫道:“賀主子確實帶您去瞧了,隻是您那時候病得厲害,甚至混沌不清,便是趕赴婚宴,也不過清醒半刻,後來回……就又病倒了。”
彼時已是季秋初冬,京中黃葉落儘枯葉掃清,正在靜靜地等待著冬日的第一場雪的到來。
婄雲說出這段話,便覺心裡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哽得她生生發疼,她下意識地握緊了錦心的手,手中略有些微涼的觸感叫她心裡陣陣發慌,她忙道:“您手冷了,婢子灌個湯婆子來。”
錦心張了張口,想說誰炎天暑日地抱湯婆子,但鬼使神差地,她把這句話咽了回去,乖巧地坐在炕上,等著婄雲帶著湯婆子回來。
此時京中也是多雨之季,賀時年終於叩開了那位年輕時便名滿天下的步雲大師的門。
二人迎頭碰麵,步雲大師便先歎道:“賀施主所求儘已得嘗,如今這般執著,又是為何呢?”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換算進製與現代不同,這裡就取16兩1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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