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娘道:“我原也想著這話呢,隻是怕那孩子不聽,如今太太說的,她必聽了,可不用我來操心了。”
文夫人搖著頭笑笑,正逢四哥兒吃畢了奶被乳母抱回來,文夫人便笑道:“你也抱抱興哥兒,我瞧這孩子就沒有業哥兒滿月時健壯,到底我的身子不如碧娘的,這孩子在胎裡受用的不多。”
“這樣就很好了。”徐姨娘笑道:“也是四哥兒在肚子裡就知道疼娘,您生四哥兒可不是沒遭什麼罪麼?”
說起這,文夫人心有餘悸,歎道:“也是這話,碧娘生得著實遭罪了,這麼多年,我還沒見識過婦人生產折騰那樣長的時間呢。原先她多紅潤的麵色啊,今早見她臉上還是有些蠟黃蠟黃的。”
“還是要好生補養的。好在咱們這樣的人家,醫藥不缺,也不會在口頭上短了,隻是還需要時間罷了。”徐姨娘輕聲細語地文夫人話著家常,那邊外頭有人回:“幾位姑娘來了。”
“她們怎麼這會子來了?”文夫人略有些吃驚,忙命道:“快叫她們進來,把小廚房做的酸梅湯斟四盞來。”
說話間,蕙心帶著三個妹妹徐徐步入正房內,笑道:“才在外頭還說呢,今日小廚房的酸梅湯做得極好,隻是早上喝得多了,沒臉再向母親討要,不想母親卻先想到了。”
“你這話說的仿佛我平日苛待你了似的。”文夫人嗔怪一句,又叫:“快坐下,怎麼這會子來了?恐怕是有什麼事吧。”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眾人,瀾心錦心露出燦爛笑容,一左一右圍了上去,挽著文夫人的手臂,瀾心誇張且諂媚地笑道:“母親果然心靈眼明,女兒就說這世上沒什麼事情是能瞞過母親眼睛的。”
錦心這邊搖晃著文夫人的手臂,嬌聲道:“我們想出去逛逛,瞧瞧三姐的鋪子去,熙寧街的新鋪子就要開業了,三姐說也修葺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沒去看過呢。”
未心笑著在旁敲邊鼓,“這段日子天氣不好,妹妹們在家也憋悶壞了,尤其四妹病了好一段日子,剛有好轉,出去轉轉散散心,或許更有利於身體。鋪子裡確實都裝的差不多了,正擺貨呢,也不臟亂,也不算忙亂,我們過去隻是瞧瞧熱鬨,也去彆處逛逛。”
蕙心則道:“女兒定會照顧好妹妹們的,好生生地帶出去,一定好端端地帶回來,隻請母親放心吧。上回您說食味軒做的椒鹽金酥餅味好,我們出去逛,正好給您帶些回來。”
這四管齊下,誰受得住?
反正文夫人是受不住的,她無奈地搖著頭,長歎一聲,“你們呐,真是把我吃得死死的,叫我拿你們半點辦法沒有。”
說著,傳了府內素日管跟著太太姑娘們出門的人來,點好跟隨的丫鬟婆子護衛人等,想了半晌,又道:“也叫大奶奶來吧,就說我的話,讓她換身簡單的出門衣裳過來。她前些日子操持興哥兒的事辛苦,難得有這機會,叫她也出去散散心。”
雲幼卿來得很快,跟著過來的還有一個文從翰,他這幾日安心在家溫書備考,並未往書院裡去,文夫人見他一道來了,還換了身素淨錦袍,不由橫他一眼:“哪熱鬨哪裡有你。”
“兒子想著母親叫幼卿過來怕是有什麼好事,若是要出門逛逛,兒子情願給您鞍前馬後,隻求母親不要將兒子撇下啊。”文從翰笑道。
文夫人輕哼一聲,卻也笑了,道:“你來了也好,不是我要出去,是你幾個妹妹鬨著要出門逛逛,我想著你媳婦自嫁到金陵來,一直有事耽擱著,竟還沒機會仔細好生逛逛,便叫她也跟著你妹妹們出門散散心。她又素來沉穩,由她看著你悶悶們,我也放心。
既然你來了,那就更好了,就由你帶著咱們家這些小祖宗出去耍耍吧,她們定然早就想好了要逛的地方,你隻管跟著,看護著你媳婦妹妹們。”
文從翰作揖應是,徐姨娘笑道:“咱們的馬車仆從出去,應是碰不上什麼沒眼色的人的。不過有翰哥兒跟著,咱們這些被留在家裡的,確實是放心許多。”
文夫人便笑了,道:“等我這身子再好些,咱們也出去逛去,不用留在家裡眼巴巴地看著。行了,你們快去吧,可不要忘了說好與我帶的點心。”
“女兒絕不會忘的。”蕙心笑道:“母親還有什麼想要的,隻管說與女兒,今兒個三妹買單,女兒借花獻佛,定不手軟。”
少見她說這樣俏皮話的時候,文夫人一下就笑了,道:“你這樣明晃晃地說出來,你三妹都不想和你出去了。”
“那可不成,說好了今日她請我們的。”瀾心道:“這幾日陪她畫櫃台布置、定製的新瓷盒上的紋樣畫得我們眼都要花了,她可不是得給我們些好處?”
錦心已坐會未心身邊屬於她的位子,這會搖頭晃腦地念叨著:“我想要一本棋譜、一本琴譜、三支畫筆、一包食味軒的椰蓉酥和山楂奶皮酥……”
“好了好了。”未心忙道:“都買,都給你買,你這小和尚似的語調,念得我都頭疼了。”
錦心立刻將一雙杏核眼兒瞪得溜圓:“我哪裡像小和尚了?”
天知道她這把輩子最煩的就是有人在她耳邊念經講佛法,就好像……好像曾經突擊學習惡補佛法把自己學厭煩了,又或者是聽經文佛法聽傷了,總歸是一聽經就心煩腦袋疼。
徐姨娘常念叨她是半點慧根沒有,錦心絲毫不感到失落——沒有慧根更好,免了每日聽經敲木魚。
但凡她表露出一點對佛法的偏好向往,徐姨娘一定拉著她虔誠地早晚誦經晨鐘暮鼓。
錦心可以說是因為沒有慧根,給自己換來了許多自由時光。
未心知道她瞪眼的緣由,但卻故意道:“好好好,是三姐說錯話了,不是小和尚,是小尼姑~”
“三姐!”錦心瞪著眼睛,蕙心好笑地來拉架,“好了好了,沁娘不與你三姐姐一般見識。等出去了,沁娘你好生挑兩樣東西,你原本想的那些對你三姐都太手軟了!要挑些好的,咱們先去錦繡坊挑緞子,再去看奇貨軒挑新奇物件,都叫你三姐買單,掏空她的荷包,叫她哭著回來。”
徐姨娘故意道:“掏空荷包是有的,哭著回來怕是難了。依我說,沁兒你乾脆每日黏著你三姐,就跟著她回去睡去,你這個挑剔勁兒,你三姐可定是受不住的,沒兩日就該哭著道歉,求你這個天魔星快彆磨她了。”
這話說來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從前在身邊的時候,錦心又還小,雖然挑剔些,又沒鬨到徐姨娘身上,也便罷了。可自打婄雲到了她身邊,真是處處照顧得細致妥帖,錦心從前那些不明顯的小脾氣也都被照顧到了,如今整個人是愈發的挑剔難伺候。
錦心病得最嚴重的那幾日,徐姨娘搬到園子裡陪她,看著她院裡的規矩恐怕比文夫人院裡的都多,生生把她供得皇帝似的!
這可真是……
全是婄雲和駱嬤嬤慣出來的!
沒錯,徐姨娘冷眼看了幾日,認為光是婄雲一個人還不能把錦心捧得那樣,還得有駱嬤嬤在旁添油加醋,如今錦心的待遇都比得上當年的老太太的,便是皇帝都未必有她活得順心!
什麼時候喝什麼茶水,幾分冷幾分熱,從前連她這個親娘都不知道的錦心的習慣偏好都被婄雲和茶房裡伺候的小丫頭記得明明白白,就連繡巧那丫頭也被帶上了道,愈發講究起來。
而錦心……很難不顯得挑剔又矯情。
徐姨娘對此頗有怨念,不過她們是一個願打一群願挨,她也隻能念叨兩句。雖然心裡常有些不滿,但偶爾細想想,左右也不等著許人家了,不怕到人家家裡被人挑剔,女兒在家中自然是怎麼舒心怎麼過的,有婄雲這等仔細人在女兒身邊,也是好事。
這些話徐姨娘自然不能說與錦心聽,不然那丫頭就該把下巴揚到天上,更理直氣壯地“驕奢淫逸”了。
若是叫婄雲知道了,她一定會鄭重其事地與徐姨娘說“驕奢淫逸”四字不合錦心。
畢竟錦心性情不驕橫,隻是有幾分矜傲冷淡,但卻能體貼下情溫柔和煦;喜好更不奢侈,隻是對日常生活中的種種供給略為挑剔;荒淫更不必提,前生多少花花草草俊朗公子傾慕喜愛,錦心還是非常專一地隻喜歡賀時年一個人,至於偶爾貪圖美色翻翻畫冊子……那倒也不算什麼,這世上又有幾個人不偏好美色呢?
婄雲是很能為錦心開脫的,若說驕奢淫逸四字,唯一與錦心有半數相稱的便是那一個“逸”字,但錦心隻圖安逸而並不放蕩,故而這個逸字也算不合。
那“驕奢淫逸”四字,自然與錦心無關了。
可惜徐姨娘並沒與婄雲談過,自然也沒聽到過婄雲的巧言辯論。
此時二門外套好車轎,幾位姑娘一色是出門衣飾,雲幼卿領著姑娘們上了一輛大車,文從翰打馬隨行,眾人先到熙寧街摘天巧的新店看了看,錦心嫌屋裡亂得很,便走出門來,正見摘天巧對麵一家從前眼生的店鋪門前頗為熱鬨,門前匾額上“四海奇珍”四字鍍金,日頭底下熠熠生輝。
錦心眯了眯眼,文從翰走過來笑道:“這家鋪子是三個月前新開的,沁娘你有段日子沒出來逛了,沒見過也是有的。那家專賣各地珍奇,就連海外罕物也有不少,我瞧他家的寶石是真不錯,不如進去瞧瞧?選幾顆回去玩玩也罷。”
錦心點了點頭,文從翰便道:“我陪你去,先進去與蕙娘她們說一聲吧。”
錦心應了聲,回身往鋪子裡頭,轉身間又看了眼那鋪子的匾額,比起字跡瀟灑如行雲流水,又字號頗大的“四海奇珍”四字,更吸引她的,卻是匾額角落上,三個清雋的瘦金小字。
明月輝。
“絮家無恒產,身無長物,隻有父母所遺寶珠一顆,名曰‘明月輝’,向日光看時,熒光幽幽如明月之輝。不甚珍貴,卻是是我父母定情之物,也是留與我的唯一一物。錦心若是願意應我,便收下此珠。卿卿於我,如日如月,此生,我不負卿。”
作者有話要說:明月輝原本的設定是老賀跟錦心說的情話,誇咱們錦心眼睛好看,一笑時有如明月光輝,後來感覺多少帶點土,然後忽然就想到那天看到月光石的科普,於是換成這個了。
卿卿於我,如日如月,如日之明,如月之輝。
:前一句出自《佛陀傳》Ps:寫了才知道這本書是現代僧侶所著,但這裡用著確實恰如其分,便當時步雲大師自悟出的佛理吧。後頭那句出自《華嚴經》“佛土生五色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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