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回(1 / 2)

“二位貴客裡邊請,文公子今兒來得趕巧了,小店正進了一批顏色濃鬱通透純淨的寶石。您上回看了一批都不大滿意,今兒不妨再挑挑?這一批的品相可真真兒是難得的,前兒個,就是天工金號謝家的二公子,直接定下了一匣子……”

文從翰牽著錦心的手,二人甫一邁入店門,店內的夥計便極熱切地迎了上來,沒等話說完呢,忽聽身後一聲輕咳,忙住了口。

這時從櫃台後徐徐走出一青衫少年來,先向文從翰作揖,笑道:“店中夥計無狀,叫二位見笑了。”

文從翰還以一禮,笑道:“荀掌櫃。”

這人年歲應也不大,麵容稚嫩,但姿態沉穩氣度卓然,端著的是一副笑麵,天然讓人感到親切和煦,會覺著他十分可靠那種笑麵。

這是生意人身上常見的,但能修煉到這種地步,也絕不是不同人,再看他店中夥計對他這般尊敬畏懼,想來素日手段亦十分不俗。

然而錦心隻看他一眼,便感受到了他沉穩麵龐下隱藏著的興奮,其實單從麵孔上應是打量不出來的,他養性功夫鍛煉得極好,便是常被文老爺帶在身邊、自幼深諳人心的文從翰都沒看出來他麵具下隱藏的興奮。

但錦心看出來了。

與他打了個照麵,錦心便感受到一種久違的熟悉與信任,就仿佛是當年初見婄雲的感覺一般。

錦心垂了垂眸,神情莫名,荀平已與文從翰二人見禮並客套兩句,他一麵強壓自己心中的興奮——金陵蹲了一年多了啊,總算是真正打了個照麵,能寫信回去交差了!一麵還得想法子摸個能交談兩句的空子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與婄雲交換了個眼神,心中暗暗尋著法子。

不想卻是錦心先開口的,“寶石珍品難得,哥哥不妨就去挑選挑選吧。嫂子的生辰可沒幾個月了,哥哥再尋不到合適的寶石,可不又要絞儘腦汁地想彆的法子。”

文從翰屈指輕輕敲了敲錦心的額頭,笑著打趣道:“你二姐姐說的不錯,偏你是個鬼靈精!既然知道是送你嫂子的,回去可不興與你姐姐們說,若傳出什麼風聲去,大哥第一個找的就是你!”

他虎著臉想嚇唬錦心一下,又怕再把妹妹嚇壞了,手上心虛地揉了揉錦心的小腦瓜,道:“咱們一起裡屋挑去,若有看得上眼的隻管開口,不要與大哥客氣。”

錦心眨眨眼看他,“這是封口錢嗎?”

文從翰朗笑兩聲,傾身想抱妹妹起來,到底顧及著在外頭,小姑娘也大了,不好抱來抱去,便隻半彎著腰,笑著哄她道:“既然知道,小四隻管放開手腳去挑,今兒個左右大哥買單呢。”

錦心左右看看,荀平已命人取出兩隻描金匣,對文從翰道:“文公子請往客廂裡走。”

文從翰隻掃了一眼,就知道這些寶石的品質絕非尋常市麵上的可以比的,隻在客廂裡閱看倒是也情有可原,便點點頭,又拉著錦心的手要帶她過去。

錦心卻道:“那屋裡的大阿福娃娃有趣,我想過去瞧瞧。大哥隻管去挑寶石吧,婄雲與駱嬤嬤陪著我呢,等我看完了就去找你。”

文從翰遲疑一下,見駱嬤嬤沉穩地立在錦心身側,方才點了點頭,又交代道:“萬萬好生照顧著姐兒,姐兒身上若有不舒坦的,快遣人來叫我。”還將身邊一個得用的長隨也留在這邊。

駱嬤嬤應了聲,道:“哥兒放心。”

錦心笑眯眯衝著文從翰福了福身,然後便手一揮,帶領著婄雲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偏堂中去了。

那屋裡多是些各地玩器,也有些花樣款式新奇不俗的瓷器,最晃眼的莫過於當中一麵倚牆立著的架子上剔透純淨的玻璃器與各色琉璃,花團錦簇擺了一架子,各色琉璃擁簇著正中的純淨玻璃,與這時下價值幾乎可比千金的珍貴玻璃相比,那些雕琢得精巧的水晶器皿竟然不算什麼了。

見錦心的目光落在那麵牆上,迎客的年輕娘子忙向她介紹道:“最中間那是玻璃器,燒得剔透又純淨,整個金陵都是獨一套,姑娘若是喜歡,不妨看看?”

她剛才已經聽到掌櫃與文從翰交談,知道這位小姑娘乃是文家千金,這會自然不敢怠慢。

玻璃器珍貴,本不是能隨意給人把玩的,但近前看看還是無妨。

她已經準備開屜子取捧玻璃器專用的細棉布,不想錦心卻搖了搖頭,道:“不必了。”

年輕娘子有些訝然,想是未曾料到錦心竟會這樣說,到底訓練有素,忙又要推薦旁的物件。

錦心擺擺手叫她止住,站在擺滿了大阿福娃娃的架子前細看半晌,撇嘴道:“無甚新奇的。”

年輕娘子忙要開口推薦,卻見錦心從容緩緩在沿後窗的楠木梳背椅上坐了,立刻有人奉了茶水來,桌上還有一攢盒果子點心,極為周到。

錦心不疾不徐地向奉茶之人頷了頷首,卻沒飲茶,而是麵帶好奇地對那年輕娘子道:“我看你們店的匾額上有三個瘦金小字,寫的是‘明月輝’,可是你們店裡的什麼寶珠嗎?若是,還請取來與我一觀,我長到這樣大,自認也見過些上品寶珠,卻從未見過有人敢如此誇口,心中實在好奇。”

她人雖小,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說話時威勢可不小,年輕娘子不敢怠慢,看她一片嬌憨矜傲之態,便知必是文府中得寵的千金,恐怕不是等閒三言兩語便能說服的,於是一麵在腹中籌措言辭,一麵緩緩開口笑道:“姑娘說笑了,小人打這奇珍閣開業便來這做工,乾了也有幾個月了,卻還從未見過我們店裡有什麼‘明月輝’呢……”

“明月輝自然是有的。”一襲青衫的荀平徐徐步入偏堂內,笑道:“其實這‘明月輝’隻是我家主人的一件愛物,並非是什麼絕世寶珠,隻怕姑娘看了失望。”

錦心微微揚起下頷,“失不失望,都要看過才知道。”

她仰起頭來時天然便會透出幾分矜傲,遑論她身上原本的威嚴氣度,直叫人生不起半分違背之心。

荀平心裡一下也摸不準錦心當下的狀態,見婄雲老神在在地在一旁立著,心中稍安,便命人去取來一隻烏木素紋匣子,笑著親手放到錦心手邊的幾上。

那位年輕娘子本想上前替貴客打開這木匣,不想那位小姐身後的一個婢子已經畢恭畢敬地伸手打開匣子,又轉到錦心方便看視的方向。

婄雲道:“姑娘請。”

那匣子外表看起來樸實無華,匣子裡鋪著黑絨布底,一顆月白色的珠子與兩顆殷紅的瑪瑙珠靜靜立在上頭。

一見到那顆“明月輝”,錦心心中更覺熟悉,油然升起萬般喜愛來,伸手拈起慢慢把玩,越看越覺喜歡,或者說是覺著——這玩意本來就是我的!

她指尖一碰到那顆珠子,便有許多從前未曾記住的記憶紛湧撲來,一時是俊朗男子站在月下表明心跡,臉上笑著,卻有幾分忐忑緊張,手上就有一個錦盒,錦盒中盛著這顆珠子,似乎編了手繩,隻是手藝略粗糙些。

錦心閉閉眼,仿佛那男子略有幾分羞意又很著急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我的手藝不好,叫阿錦見笑了,我、我往後一定多多練習!我願意給你編一輩子的手繩!”

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錦心有幾分茫然地想,她依稀記得,她思考了許久,說了一個“好”字。

一時又是病榻臨終前,仍是那個男子,隻是似乎蒼老憔悴許多,鬢邊都染上霜白顏色,緊緊握著她的手,含著淚一字字道:“明月輝還綁在你的手腕上,若有來生,我定能找到你,咱們再相守,定能白頭偕老廝守一生。”

這回她是怎麼說的?

錦心慢慢回想著,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明,仿佛是冥冥中有一層紗被一雙無形的手揭開,她記得她說:“若有來生,不求富貴權勢,隻願生在太平盛世,高堂骨肉俱在,與你一世,長相廝守……你我,共白頭……”

再然後的,她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隻有隱約的哭聲回蕩在耳邊,叫她心裡一陣陣的疼,心如刀割。

見她麵色發白,一直關注她的荀平一驚,下意識地便要上前,卻在婄雲傾身做出要繞過來的動作時緊急頓住,隻是恭聲問:“這位小姐……”

“我無妨。”錦心一抬手,順了順氣,叫住要去那屋裡傳話的小丫頭,對荀平道:“開價吧,這顆珠子我要了。”

駱嬤嬤眉心微蹙,一是為錦心的身體,二是隱約覺著她這態度不大對。

四姑娘素日雖然矜傲清冷些,但待人處事還是沒得說的,這會又是請人割愛,怎麼卻是如此態度?

到底還是對錦心身體的憂心占了上風,那樣的疑惑在腦中不過一閃而過,她忙上前低聲詢問錦心身體。

錦心搖搖頭示意無妨,指尖在太陽穴上輕輕按了按,掃了荀平一眼。

而荀平看明白錦心那個目光了——你要是敢借這個機會拿我的東西要我的錢,你就給我等著吧。

故而他戰戰兢兢,心裡斟酌出一個合適的價錢,輕聲道:“此物確實是我家主人昔日珍愛之物,雖然送到店中,卻隻為鎮店之用。”

錦心麵色不變,隻是輕挑起眉梢,指尖仍然在頭上輕輕按著,似乎頗為不適,叫荀平恨不得就站到婄雲的位子上,自己唱一出雙簧快把這玩意交給這位,好請這位快些回去安養。

婄雲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目光,荀平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不過我家主人也吩咐過,若逢有緣之人,此物亦並非完全不可割舍。姑娘乃是小店自開業一來第一個提及這顆‘明月輝’並堅持賞看之人,不如這樣,十八金,這乃是我家主人從北地商販手中花了大價錢購入,十八金您絕對不虧。”

錦心垂著眼未曾言語,婄雲便站出一步:“既然這珠子在等有緣人,老板便誠心些吧,給個實誠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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