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從林懵懵懂懂地,抱著徐姨娘的手臂,撒嬌似的問道:“阿爹什麼時候回來呀?”
“阿爹……再過五日,阿爹就接咱們家去了。”徐姨娘摸摸兒子的頭,道:“咱們回後頭去吧,這冷些,你阿姐受不住。”
文從林“啊”了一聲,有些失望:“阿爹不和咱們一處啊。”
徐姨娘牽起女兒的手,帶著他們兩個往回走,似乎輕歎了一聲,她注視著兒子,溫柔地說:“你阿爹是你們的父親,但他不止有你們兩個孩子,自然不會永遠和你一處。林哥兒想念父親,難道哥哥姐姐們就不需要阿爹陪了嗎?”
“好吧。”文從林扁著小嘴悶聲道,他對文老爺而言是幼子,又曾寄予厚望,也是抱在懷裡寵著長大的,自然黏文老爺些,除了文老爺外出行商的時候,是從沒有過五日不見的,便是三日不見都未曾有過。
徐姨娘看著兒子如此,閉眼壓下一聲輕歎,有些無奈,卻見女兒已經走到兒子身邊,從荷包裡掏出一顆桂花糖來哄他,二人湊在一處嘰嘰咕咕,兒子很快又滿臉是笑,興致盎然的了。
徐姨娘心微微鬆了些,又抬手揉了揉女兒的頭,軟聲道:“今日的糖已經超出一顆,林哥兒你明日不許再吃糖了。”
“啊——”林哥兒苦著臉,委屈巴巴地,但又不舍得開口說話,用舌頭十分珍惜地一點點舔著含在口中的糖果,錦心抿嘴一笑,哄他道:“明日求姥姥給咱們蒸梨吃,冰糖蒸的,甜滋滋的比糖還好吃。”
文從林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土包立刻就不傷心了,開始滿懷期待地盼望著明天。
徐姨娘就看著女兒哄騙兒子,等文從林進了屋裡,才好笑地道:“這個季節哪來的梨子了?等林哥兒明日與你哭吧!”
錦心道:“我前兒聽婄雲說有呢,明早到街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姨娘疑惑地看向婄雲,婄雲淡定地點點頭:“是有,前日休沐,我在街上看到了,隻是這邊街上或許沒有賣的,要走遠些去買,我早些去,姑娘這幾日微有些咳嗽,吃些梨子是好的。”
徐姨娘這才收回疑惑,道:“也不要走太遠,彆看如今是太平年景,街上拐子小偷都不少,你雖然會兩分拳腳,也架不住那些不做正經事的大男人。”
婄雲應了是,笑道:“我會小心的,您放心吧。”
夜裡錦心單獨一個屋,是徐姥姥特意給她收拾出來的,就是挨著徐姥姥住的主屋的廂房,離那邊很近,廊子的轉角處連接兩邊,錦心半夜驚夢坐起來喊一聲,徐姥姥立刻就能聽到衝過來。
這院子因是兩座打通的,故而房間不少,徐姥姥與徐姥爺住飯館後頭這座主屋,徐太素與白勤住在另一邊醫館後頭的主屋,徐白艿、徐白術與寄月都隨著他們夫婦二人住在那邊的廂房裡,空著的房間也不少,文從林隨著徐姨娘睡,錦心單獨一個房間,剩下的婆子丫頭們擠擠,也能睡下。
次日一早,婄雲出去一趟,回來後帶了一小簍梨子,也不知是哪兒產的,還水靈靈脆生生的,徐姥姥見了連聲稱奇,問她從哪買來的,婄雲便說了個地方,又道最後一點子都被她帶回來了,徐姥姥聽了好不失望,次日又去瞧了瞧,卻連賣梨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問才知道那買梨的總共買了三日,因為價貴,舍得買的人不多,又不肯往那些富貴人家采買的街上走去,並沒賣出多少,最後一小簍都被婄雲給端了。
再問是哪個商販,結果都說不認識,就蹲這買了三天梨,最後那些梨子還多半進了錦心的肚子。
徐姥姥回去一咂摸,總覺著哪裡不對勁,但又想不起來,隻能作罷了。
那都是後話不談,隻說當下,文從林吃到蒸梨子,砸吧砸吧嘴,誇道:“不錯,姥姥做的真比家裡做的好吃。”
“可不嘛。”錦心挖了一塊梨肉送入口中,婄雲在旁望著她,眼中滿是心疼。
想當年,主子想冬日裡吃一口梨,哪裡要這麼困難啊。
為了給文主子送一口梨,化妝蹲街上演了三天賣梨小商販的荀平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淚。
馬上就要成婚了,寄月的正被白勤關著加急做針線,這是要嫁過去之後孝敬公婆的,因為寄月本人刺繡收益不佳,從緊急加訓到如今加急刺繡,幾個月過去了,還有個荷包沒有收尾。
徐姨娘也再四叮囑錦心與文從林不許去打擾表姐,但眼見婚期將近,這日錦心還是沒忍住,天色擦黑之後,仗著自己一個屋睡,披上黑色的大鬥篷,在婄雲繡巧一左一右的護法下悄咪咪溜到寄月屋子的後窗根下。
手指頭屈起在窗欞上三長一短敲了兩回,窗戶吱呀一聲從裡頭被拉開了,寄月探著腦袋,眼睛亮晶晶驚喜地看著她:“小壞蛋總算想起我來了?”
“蒸梨子,寄月姐姐潤潤嗓子。”錦心踮著腳,艱難地把婄雲提著的小食盒隔著窗子遞給寄月,小聲道:“我阿娘她們這幾日忙著操辦宴席,說明日就是你在家的最後一日了,要辦席麵招待親友,還說你忙著繡東西,不許我來打擾。”
寄月苦著臉道:“可不是麼,這世上怎麼有刺繡那麼煩人的東西,我練刀的時候都沒傷過手,你看現在,我指頭都快被戳成篩子了!”
她把食盒接過放在一邊桌上,把手指頭伸給錦心看,錦心心疼極了,道:“等你以後多賺錢,養幾個繡娘,就不用自己做針線了。或者你培養培養姐夫……”
我覺著姐夫好像比你有天分,而且唬外人更容易。左右東西是拿出去了,誰知道究竟是寄月繡的,還是雲景繡的?
寄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怎麼沒想到呢……”
二人又嘀嘀咕咕說了好多話,婄雲一直與繡巧安靜地站在一邊,直到一陣風起,上前來道:“姑娘,起風了,您不能在這站著了。”
即便如今就在一個院子裡住著,錦心與寄月還是依依不舍的,她們也不知是為什麼,有時候有些情緒就是來的莫名其妙。
錦心最後道:“阿姐,我希望你以後開開心心、快快活活的,隻要你平安,你要你開心,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寄月噗嗤一下,笑了,揉揉錦心的小腦袋,“好,阿姐記下了。”
她眨眨眼莫名酸澀的眼,故意硬聲道:“快回屋去,受了風寒可不是玩的,還想不想看我穿嫁衣了?”
錦心便無奈地歎了口氣,寄月對上她的目光,總感覺她好像活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在看胡鬨的孩子。
什麼亂七八糟的,現在胡鬨的明明是錦心!
寄月道:“快回屋裡去,喝一碗熱熱的薑湯,婄雲繡巧你們兩個也和她胡鬨!”
“我想你了嘛。”錦心嘟囔道:“這些日子不見,你都不想我嗎?”
“怎麼不見了,飯桌上不還見到了嗎?”寄月有些無奈,忙道:“好了好了,快回屋去吧,我今晚熬夜繡,明兒個我就閒了,可以歇歇,帶你吃麥芽糖去。”
錦心就這樣被寄月半催半哄催回了屋裡,在炕上坐定了,捧著熱茶緩神的時候還有些好笑。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著自己的小手小腳,錦心歎了口氣:快快長大吧,就為了她吃一口梨,婄雲荀平他們都折騰得不像話了。
寄月成親的前一日,徐家按例擺了酒菜招待親友賓客,徐家的親戚在這邊是沒有的,但徐姥爺、徐姥姥素來與人為善,結交下不少朋友,故而這日徐家也頗為熱鬨。
因為有前頭飯館在,倒是沒擺進院子裡,這日飯館沒營業,樓上樓下擺滿了桌子,自己的朋友進來就有個位子做,街上的乞丐來討,也有兩杯薄酒、一個大饅頭。
徐姥姥說這是為寄月積福,白勤做得用心,饅頭用料實誠,各個都含著為娘的對女兒的愛。
次日是寄月大婚的日子,婚禮在傍晚舉行,但一早雲家就來人迎親了,走水路,晃晃悠悠地,也不知他們多早就出的家門。
寄月穿上嫁衣的模樣果然是極美的,民間女子成婚也許戴鳳冠,白勤特意將壓箱底的妝匣取出,將她當年戴的鳳冠送去炸了炸,換了珠子又給寄月戴上,黃澄澄的鳳冠沉甸甸的,寄月戴上脖子都被壓得彎了一彎,叫苦道:“這玩意好沉。”
“戴著!”白勤拍了她的肩一把,笑著與來給她梳頭的全福老人道:“我家姑娘莽著呢,叫你見笑了。”
“有什麼的,小姑娘活潑些好,活潑些能頂得住事,嫁到婆家去婆家也喜歡。”老太太笑著,她已是很蒼老的模樣,但持著梳子的手卻很穩,這會最後替寄月抿了抿頭發絲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姑娘往後,順順遂遂喲。”
鞭炮聲劈裡啪啦地響,寄月與雲景一起給長輩磕了頭,這會要往出走了,徐白艿與徐白術一人背一段路,徐白艿先背起妹妹。
鴛鴦成雙的蓋頭蒙著寄月的頭,但錦心知道蓋頭下是多明豔動人的麵龐。
徐白艿邁出門檻前,她忍不住喊了一聲“阿姐”,然後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鄭重地道:“阿姐往後,事事順遂,平平安安啊。”
寄月似是瀟灑地擺了擺手,沒開口,眼角有些濕潤了,怕一張口,帶出哽咽聲。
她心裡想著:阿沁這丫頭一貫耳朵尖,可彆聽出什麼來,回頭又要笑我了。
可她這眼淚怎麼就止不住呢……
此後,這就不是她的家了啊……
“月丫頭!”徐姥姥眼裡帶著淚,強忍哭腔,喊道:“你的屋子,奶奶給你留著,閒了,與姑爺回來住個一兩日呀。”
好。
寄月在蓋頭下牽起唇角,笑了一下。
可惜這樣明豔的笑容,卻無人有福見到。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錦心前世沒有在寄月成婚當日對她說出的祝福。
也是錦心沒見過的,寄月穿嫁衣的模樣。感謝在2021-12-1221:18:32~2021-12-1321:56: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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